第010章：娘，我再也不读书了

不知怎么，人就是这么奇怪！不论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总觉得特别漫长，怎么也到不了。回来的时候，却总是那么快，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家。

父子俩这趟平陆行，不仅收获了金钱，缓解了李家的经济危机，而且还让李廷魁得到了三点启发：

其一，平陆那边有个父亲的好朋友凌利；其二，贩盐这条路不仅辛苦而且非常危险；其三，莲花学校的李之放应该是个志同道合的进步人士。

当父亲提出，让李廷魁继续到县中读书，让李廷武跟着自己去平陆贩盐，李廷魁当即站出来反对，“走平陆，一来一回需要十来天，廷武还小，身体根本吃不消。要去，只能我去！”

“我说了，你需要到县城读书！”李发科生硬地说。

李廷魁苦苦哀求道，“爹，早年间，我跟着你上私塾；后来，我到白墙学校读小学；在后来，我考到县中读中学。书已经读得不少了！如果不是兵荒马乱，如果不是旱灾虫灾，我也许还会继续读下去。可是，你也看到了，到处是日本鬼子，到处是伪军汉奸，到处是土匪强盗，你让我怎么安心地坐在教室里读书？

“即便是我想读，咱们家的情况也不允许我继续读下去！我爷爷生病卧床不起，全家人吃糠咽菜饥不择食，廷武年仅十五就要走平陆贩盐，我一个身强力壮的大小子竟然悠闲地坐在教室里读书！爹，你说，我的心能过意的去吗？”

看着儿子泪流满面的样子，李发科也流泪了。

是呀，儿子说的都是实情！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怎么会不心痛小儿子廷武哩！

虽然廷武顽劣，不爱学习，但是，毕竟还小。走平陆，虎狼横行，土匪流窜，如果有什么闪失，的确无法向全家人交代。

算了，不去平陆也行！

想到此，李发科抽着旱烟，悠悠地说，“欠人家凌利的盐钱，只能缓一缓了！我听你表哥说了，贩煤也能赚点儿钱。不走平陆了，我跟廷武去贩煤，多少也能补贴家用，你给我老老实实去县中读书。”

李廷魁默不作声。父亲已经作出让步，如果再坚持下去，他一定会生气的。反正从石寺镇到磁涧镇，也就二三十里地，而且还都是在新安县的地盘上，如果有什么差池，也好回来救急。

如此一想，李廷魁也就同意了。开秋后，他便背上铺盖卷，返回县中读书了。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暑气散尽，寒气逼人，朔风劲吹，时不时来一场白霜，就是不见一滴雨，这冬小麦看来还是种不上，灾情进一步加重，不少人家已经彻底断炊，偷偷地逃离了白墙，县城的火车站，涌满了想要逃往西安的灾民。

还有些钱财的富户，就买票坐火车。更多的是身无分文连吃饭都成问题的贫民，他们一看见货车靠站，便蜂拥上去，钻进拉煤的货箱里，爬在高高的货堆上，护路员不论用鞭子抽，还是用棍子打，都没有用。

一路上，冒着严寒，顶着饥渴，死活都要往西安逃难。

因为听那些已经去了陕西的人来信说，张钫在西安城设置了很多粥棚，只要是洛阳过去的，尤其是新安县的，都有粥喝，甚至还能吃上白馒头。

有了这些传言，逃难西安的灾民就更多了！有些实在爬不上火车的，就成群结队沿着陇海铁路线徒步往西安走。入秋后，种不上小麦，逃难的人更多，首尾相连，几乎冲塞了整条从新安到西安的道路。甚至洛阳其他地方的人也都加入了新安人的逃难大军。

李发科带着小儿子廷武整天奔波在从石寺到磁涧的道路上。

每天吃了晌午饭，拉着架子车去石寺镇卖煤，李发科在前面拉，李廷武在后面推，沿着崎岖蜿蜒的小路，从畛河谷底一直把架子车推上高耸入云的石寺坡，翻过云梦山，来到白墙村，这半天基本上就过去了。

在家里睡一觉，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再把一车煤拉到洛阳城西的磁涧镇卖掉。如果卖不掉，还要继续往前拉，到谷水镇卖煤。卖了煤，回到白墙村，基本上半天就过去了。

周而复始，一天又一天，天天如此，月月如此。虽然一趟煤就挣那不到二百个铜板，累得要死不得活，还要如此反复劳作。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李廷魁继续在县中读书，让一家人有口稀汤喝，不会饿死。

李廷魁的母亲也没有闲着，一边照顾年老多病的老爷子，一边还要下地找野菜，挖草根，剥树皮。毕竟李发科和李廷武挣钱也不多，买的粮食也不多，粮食眼看着越来越贵，根本吃不起。必须俭省着！

从去年开春至今，已经将近两年没下过透墒雨了，庄稼基本上颗粒无收，能吃的野菜和草根也基本上被人吃光了，所以，很不容易找到。

野蒜呀，白蒿啦，野韭菜啦，刺角牙啦，马齿苋啦，荠荠菜啦，基本上是看见啥能吃的就采挖啥！即便这样，采挖一筐，依然很艰难，有时候，为了挖一筐野菜和茅草根，就需要走上一二十里路，翻山越岭的，山沟都找遍。

由于劳动强度大，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长期营养不良，李廷魁的母亲有几次都饿得头晕眼黑，摔倒在地上。可是，她强忍着，隐瞒着，谁也没有告诉。

积劳成疾，感染了风寒，也舍不得去看病。

终于，在一天早晨起床给全家人做早饭时，一头栽倒在灶台边，再也没有醒过来。

当李发科发现时，老伴的身子都凉了！

他不得不强忍着悲痛，让廷武告诉了李廷魁。

得到消息后，李廷魁泪如雨下，饭菜不吃了，东西不要了，一口气跑回了家。

他走一路，哭一路，心中的懊悔全都化成了眼泪，抛洒了一路。

看着母亲那深陷的眼窝，高高凸起的颧骨，他嚎啕大哭道，“娘，是我连累了您！娘，我再也不读书了！我要回来，撑起这个家！”

李发科在一旁听着，心如刀绞，一句话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