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一间穹顶、逼窄的哥特式房子里,
浮士德烦躁地在桌旁靠椅上坐着
浮士德
啊,我已经孜孜不倦
对哲学、法律连同医典,
令人遗憾地还对神学,
全都进行过彻底钻研!
照旧是可怜的蠢材一个,
又何尝明智稍胜当年!
自称硕士,更自称博士,
牵着一伙学生的鼻子
游遍了古今南北东西,
眼看着十个年头飞逝。
才知什么也无法搞通,
这真是叫我心焦如炙!
比博士、教士、法学专家,
比这些浑人是要明达,
我不受犹疑顾虑的折磨,
对地狱、魔鬼也不惧怕。
但由此失去一切快意,
不敢望明白物情事理,
不敢望能够有所教诲,
以使人向善,使人皈依。
我没有财产,没有金钱,
没有世上的声名、荣显,
长此活着狗也不心甘!
我这才对法术生了迷恋,
看借鬼神的口诀、威风
能否把一些奥秘揭明,
我也好不再汗流浃背,
谈说所不知道的事情;
使我对世界有所认识,
认识其深处淀积的实质,
看出一切效用和本体,
说话再不必现找言词。
啊,盈盈的明月清光,
我曾经倚靠在这桌旁,
多少个深宵守着你升起;
忧郁的朋友,请最终一趟
再来照一照这图书纸片,
再来照一照我的忧伤!
啊,我愿能攀上峰顶,
笼着你那柔媚的明光,
围绕着山洞共精灵飘拂,
在黄昏之际的草野徜徉,
摆脱开一切知识的瘴雾,
让你的清露沐我以健康!
唉,我还要蹲这囚监?
这些污浊可恨的窗眼!
透过这些彩绘的玻璃,
明媚的天光都变得昏暗。
把人困住的四壁书稿,
直堆到穹隆高高的顶端,
这蠹虫所蛀,灰尘所覆,
外面还熏了一层油烟。
玻璃杯、铁罐四周堆砌,
到处填塞着各种仪器,
中间还夹着祖传的家什——
我的天地哟,这也叫天地!
还用问为什么我的心怀
在胸口憋得百无聊赖?
为什么一种无名的痛苦,
使我的一切生机窒碍?
撇开搏跃生动的自然——
上帝造了人放置在中间,
而在这烟熏霉臭的处所,
被人骨和兽骨围在四面。
飞走吧,飞向茫茫远处!
这本幽微隐秘的天书
是诺斯特拉达目斯亲笔,
难道还不足随身卫护?
有了它你就能认识星躔,
若是自然再给以指点,
你内心就会产生威力,
像心灵来与心灵交谈。
穷思苦索是毫无用处,
解不透这些神圣的符箓。
在我身旁浮动的精灵,
听见我的话就请答复。
(翻开书,看大宇宙符箓)
啊哈,立地就喷出灵爽,
在四肢百体中顿时流荡!
人生的福祉神圣清新,
在神经血管里奔腾滚烫。
作符的可是一位天神?
它使我内心的暴躁安详,
在空乏的心里注满欢畅,
还给我注满神秘的本能,
展示出周围造化的力量。
我也成神了?心里在亮堂!
见了这些简练的线条,
搏跃的自然像就在心上。
先哲的教言我这才明白:
“是你心死而感官窒碍,
鬼神的世界并没有关严,
后学啊,快奋起不稍懈怠,
朝霞中涤净尘俗的襟怀!”
(凝视符箓)
像万汇交织而成一体,
此一在彼一中鼓动生息!
像强力的天光升起落下,
像金桶自己传递自己!
翅膀扇动天福的香泽,
从天上下来穿过世界,
整个宇宙都响彻和谐!
怎样的奇观呀,但只是奇观!
我从何把定你,无尽的自然?
你万生之源的乳房何所——
那上天和下土之所依恋?
我枯槁的心胸对你渴慕,
你出奶喂奶,枉叫我心馋!
(不耐烦地翻过书页,看着地神的符箓)
这符箓迥异,使我动心!
地神啊,你和我更为相近;
我已经感到力量的提升,
像新酿的酒浆烧烫全身。
我有了敢于入世的心胆,
去承担人世的苦乐悲欢,
也敢于去和风暴搏击,
嘎嘎的破船中也不惊颤。
云生头顶,
月隐光焰,
灯在熄灭,
雾在蔓延!
头上有红光忽闪,
阴风从房顶扑下
袭向我身边!
我觉出你在飘荡,应召的神灵,
现形!现形!
啊,我的心憋紧!
全部感官开敞,
承受这新的感情!
我有意全心皈依!
你必须现形!哪怕要我的性命!
抓起书,神秘地念着地神的符咒
红光闪处,地神在红光中显现
地 神
谁在呼唤?
浮士德(背身)
可怕的外观!
地 神
你硬是要把我召唤,
老在我辖境上纠缠,
可如今——
浮士德
嚄,不敢相见!
地 神
你喘吁吁哀求着要见,
要听我的声音,要看我的颜面;
你强烈的愿望唤得我俯降,
我来了,你这超人却如此惊惶!
你心灵的呼唤哪里去了?
哪里是你容涵宇宙的心肠——
提携捧负着宇宙,欢跃地扩张,
要与我们神灵相颉颃?
浮士德你在哪儿?你呼我以声,
用尽气力来把我说动,
这就是你吗?才一触我的呼吸,
就五腑六脏都惊恐,
你这吓得乱滚的毛虫!
浮士德
我会被你火焰的虚影吓退?
这里是我浮士德,你的同类!
地 神
于生命之潮,于事业之浪
我穿去穿来,
我飘下飘上!
生生死死,
永恒的海洋,
错综交织,
火热地生长,
我在时间轧轧的织机上
织出神性盎然的衣裳。
浮士德
浪游四邈的繁忙的地神,
我感到和你是多么相近!
地 神
你相近的是你了解的神灵
和我不相近!
消逝
浮士德(颓然地)
和你不相近?
与谁相近?
我是神性的摹本!
从来与你不相近!
敲门声
该死!听得出是我的学生——
破坏了我这至美的欣幸!
偏在这幻觉联翩的时刻,
这讨厌的爬虫来煞风景!
瓦格纳睡衣睡帽,一手持灯
浮士德不耐烦地背过脸去
瓦格纳
对不起,我听见您在高吟,
可是读希腊的悲剧作品?
我也想从朗诵得些好处,
因为在目前正风靡一时。
我常常听到人们夸奖,
说喜剧演员能教导牧师。
浮士德
唔,假如牧师也成了演员;
这情况有时也可能出现。
瓦格纳
啊,人若是被书斋这样拴牢,
只在节日里才出外瞧瞧,
只用望远镜老远地看看,
怎能对世界劝说指导?
浮士德
假如你没有这样的感受,
不是从内心深处喷流,
使听众动心于强烈的快感,
就不要去做这样的追求。
那就坐着吧!去拼凑黏合,
用别人的剩菜来调杂和,
从你那一堆小小的灰中
吹出奄奄一息的焰火。
假如你口味就这个水准,
赞赏的会有孩子与痴人,
反正话不自深心流出
绝不会引得心心相印。
瓦格纳
演说倒也使雄辩家走运,
我深有感触,但力不从心。
浮士德
你可得寻求扎实的成就,
别做顶着铃铛的小丑!
深思所得而内容切实
说出来不用多少花头;
假如你说话态度严肃,
辞藻有什么必要追求?
你的话纵说得天花变现,
里面折叠着人世的花边,
也只如秋风吹动败叶
飒飒啦啦地听着心烦!
瓦格纳
啊,技艺无边,
人生短暂!
致力于批评
常使我心神惨淡。
人们为了要穷源溯本,
最难掌握是语言手段!
终于庸庸碌碌地身亡,
事业才达到长途一半。
浮士德
陈篇古籍难道是神泉,
喝一口就永远不再口干?
假如你心里喷不出清爽,
清爽的滋味你无从体验。
瓦格纳
潜心于历代的时代精神,
看某个前贤曾怎样思忖,
而我们已经遥遥地超过,
恕我说,这是巨大的欢欣。
浮士德
是呀,超过得如隔星辰!
朋友,过去的时代于我们
就像是天书七印封存;
你所提及的时代精神,
归根是贤哲自己的精神,
里面有着时代的反映,
往往这是真正的不幸!
人们看一眼就会屏弃:
一屋子破烂一桶垃圾,
至多是帝王将相的事迹,
夹些冠冕堂皇的箴言,
正和木偶的口吻相宜!
瓦格纳
不过对世界,对人心人智
每个人都想有所认识!
浮士德
是呀,人们管这叫认识!
可谁敢说话不绕弯子?
少数真有所认识的人士
傻得不保留内心的充实,
向愚民剖白观点和心情,
向来都是被烧死钉死。——
朋友,夜深了我很遗憾
这次谈话是只好中止。
瓦格纳
我十分愿意永不瞌睡,
好和您讨论亲承教诲。
复活节第一天就在明日,
还有些问题我敢求明示。
我对学问很专注热心,
虽然博学我还想全知。
下。
浮士德(独自)
此人的希望永不会丧失,
总去抠那些无聊的琐事,
贪婪的两手去挖掘珍宝,
就挖到蚯蚓也乐不可支!
灵气洋溢在我的周遭,
怎容得这种人声来吵闹?
可是这一回我却要谢你,
你这凡人中头等的废料。
你使我摆脱了那种绝望,
它正要搅乱我的思想。
啊,那形象如此硕大无朋,
我感到自己像侏儒一样。
我自以为是神性的摹本,
和永恒真理的镜子逼近,
在晶莹澄湛的天上享乐,
远远地超出世上的凡人。
我妄自以为超过天使,
有活力在自然血管中流渗,
创造着、享受着神的生活,
而无所忌讳,我多么悔恨!
被一声霹雳把我震醒。
我不敢自诩能和你比较,
我虽然有力量把你引召,
却没有力量将你挽留。
在那瞬间的幸福美妙,
我感到伟大又这样渺小;
你将我推回,冷酷无情,
推回这命运无常的人生。
谁来教导我?该何去何从?
对那种热望我还当顺应?
啊,我们的作为一如苦恼,
都阻碍我们生活的行程!
精神觉到的无比壮丽,
常受到外来事物的冲击;
我们一遇上世间的尤物,
稍次的就等于骗人的把戏。
使我们承受的生活豪情,
总在尘世的纷争中僵毙。
幻想原先飞翔得勇敢,
满怀希望向永恒扩展,
当幸福被时间的漩涡淹没,
这才满足于狭小的空间。
忧愁又立时巢进心腑,
在那儿搅起无名的痛苦,
不安分地搏动摧戕安乐,
永远隐身于时新的装束,
它可以现形为院宇妻孥,
为火灾水患、刀枪鸩毒;
你要为无关的一切颤抖,
为不会失去的常自悲哭。
我深深地感到不类天神,
我只如虫豸钻拱着泥尘,
像虫豸在土中吃土活命,
被行人践踏而毁灭葬身。
这垒成高墙的各类图书,
不就是将我裹住的尘土?
这破东烂西不都是废物——
虫蛀的世界将我逼住?
所缺的能够从这里寻得?
我还应读破这万卷藏书
才知道到处有人在痛苦,
只有少数人享受幸福?
空壳的颅骨,为何朝我笑?
你也曾像我蒙头蒙脑,
寻快活日子,把真理追求,
朦胧中困顿凄凉地瞎跑?
带齿轮、辊筒、曲柄、圆盘
这些机械也竟来嘲讪:
我撞着迷关,就该做钥匙,
却拧弯钥柄也拨不动门闩。
大自然面纱不肯被撕开,
大天白日里也迷疑幽暗,
它不肯示与心灵的一切
用机械去强取也是徒然。
我不曾用过的古老的东西,
是先父用过才留在这里,
旧式的滑车,你将永被烟熏,
只要桌旁的暗灯还冒烟气。
为这点儿零碎也流汗操劳,
我真是远不如卖了花掉!
我们从先人得来遗产,
得到它是为了满足需要,
无用之物是沉重的负担,
应时制造的才有实效。
目光为什么朝那里死盯?
那小瓶对眼睛具有磁性?
为什么我忽地豁然清爽,
像黑夜林中窥见了月明?
你好哇,独一无二的小瓶,
我把你取下来心怀肃敬!
你这温和蒙药中的精华,
一切特效致命的精英,
我赞美你装的智能技艺,
请表示你对主人的盛情!
看着你痛苦就变得缓和,
拿着你就壮心减去几等,
心中的浪涛就逐渐平静。
我已被推向茫茫的大海,
脚下光灿灿波平如镜,
新日子引我向新岸前行。
焰火的车子晃动轻轻,
向我飘来了,我像已经
奔向高行绝俗的新界,
在新的路上越过苍冥。
那神的生活超绝无忧!
你依然虫豸,也配享受?
得了,反正把温润的阳光,
坚决地把它甩在身后!
那谁都只想避过的门关,
你要大胆去推开门扇。
是时候了,用行动表明:
神威压不倒人的尊严。
面对那黑洞不要颤抖,
那是幻想自生的苦难,
直奔那通道逼狭的入口,
那里全地狱在喷出火焰。
向虚无冲去,怕什么艰危,
迈出这一步要欣然决断!
洁净的水晶杯呀,来吧!
我把你忘了已多少冬夏,
请你离开那古旧的小匣!
你曾辉映过先人的筵席,
由一人传到另一人手里,
使拘谨的客人满怀欣喜。
杯上的彩绘精工富艳,
饮者要赋诗来吟咏画面,
再将满杯酒一饮而尽:
我想起多少青春的夜宴。
我如今不将你递与旁人,
不想借画面来卖弄机敏,
只给你斟满绛色的汁液,
这汁液使人极易醺沉——
是我所挑选,我所储藏,
我最后一次开怀痛饮,
把节日的祝愿敬奉清晨!
举杯及唇。
钟声与合唱起
天使合唱
基督已经复活!
那困于堕落、
困于巧伪、
困于原罪的世人啊,
同沐恩波!
浮士德
是什么低吟,是什么清音
猛然地使杯子离开嘴唇?
是凝重的钟声已在宣告
复活节庆祝的第一个时辰?
是唱诗班唱起慰安的曲调——
天使夜深在墓畔所歌吟,
给新的结合唱出信心?
女子合唱
我们是信徒,
给他抹香膏,
我们来看护,
已经安顿好;
洁带与净巾,
给他周身绕。
我们找基督,
已经找不到。
天使合唱
基督已经复活!
经受了忧迫、
强身、励志
考验的信徒,
同受福祚!
浮士德
天乐啊,你们温柔强劲,
为何来尘垢中把我追寻?
该去绕温顺的人们回响。
这故事我听过,但不相信。
神迹原本是信仰的宠儿。
那边传过来和婉的声音,
只是那境域我不敢投奔。
年轻时听惯的那种乐声
如今又唤醒我投向人生。
笼着安息日庄严的宁静,
我也曾受到神爱的垂青;
清圆的钟声余韵悠悠,
祈祷正是灼热的享受;
不可言传的甜柔的向往,
曾驱使我走过草野林丘,
重新感觉到世界的新生,
眼中有千行热泪交流。
这歌声唤起青春的俊赏,
和春天节庆的自由欢畅。
对于幼年时感受的追怀,
将严峻的最后一步阻挡。
继续响吧,赏心的天乐,
我两泪潸潸又身留世上!
信徒合唱
埋在地下的
已经上天堂,
卓然不朽的
赫赫而高扬;
他在复活中
正生大欢畅,
在这地面上
我们在悲伤。
他把信徒们
留下受悲苦,
我们哭泣着
为主的幸福!
天使合唱
基督已经复活,
超离了尘浊,
你们要欢欢快快
将束缚挣脱!
盛赞我主的、
表示爱主的、
殷勤飨主的、
布道为主的、
祈福于主的,
主和你们紧挨,
主和你们同在!
城门前
各色游人向城外走来
几个手工学徒
倒是为什么要走那边?
另几个
我们去城外猎人酒馆。
前一伙
我们倒想去磨坊转转。
一手工学徒
我劝你们还是去水殿。
第二个
往那条路去可不美气。
第二伙
你打啥主意?
第三个
跟大家一起。
第四个
往堡村去吧!准能找上
最好的酒和最美的姑娘,
打架也能打出个名堂。
第五个
你小子不要那么轻狂,
挨了两回了还骨头痒痒?
我不想去那糟心的地方。
女 仆
不行,不行,我这就回城!
另一个
那边杨树下他一定在等。
头一个
那我也并不感到心甜;
他准会挨到你的身边,
广场上就跟你一个跳舞,
你高兴跟我什么相干!
另一个
他今天准不会单人独马,
他说那鬈发头会要陪他。
学 生
那些壮娘们那股走劲儿!
哥们儿快来呀,咱们得紧跟。
我今儿爱的是呛烟烈酒,
还爱个小娘们穿得时新。
城市姑娘
那些帅小伙你倒瞅瞅!
地地道道是没臊没羞,
大可去结识体面得多的,
却偏要盯梢使唤丫头。
第二个学生(向第一个)
慢点儿!后面来两个姑娘,
她们打扮得好俊的模样;
其中一个是我的邻居,
我对那姑娘实在情长。
她们慢慢悠悠地走着,
可终究还得把我们撵上。
第一个学生
哥们儿,我不爱忸怩怕羞,
快跑!别让那野味溜走!
星期六还抡笤帚的手儿,
星期天把你摸一个尽够。
市 民
新任市长我看是不好,
上任来成天简直胡搞。
给这个城市做了什么?
这不是一天比一天更糟?
我们比以往得更加听话,
开支却增加了真不老少。
乞 丐(唱)
美貌的夫人好老板,
满面红光好打扮,
请你们开恩瞅瞅我,
救救我的苦和难。
请别叫我白奏琴,
谁肯施舍谁顺心。
今天大家来过节,
是我发财的好时辰。
另一市民
星期天或是喜庆的时辰,
美不过谈些打仗的事情,
就像远远的土耳其那里,
各族人打得正没个消停。
往窗前一靠把酒一饮,
看各色船只满河里运行,
到晚上兴冲冲各自回去,
赞美升平时代的升平。
第三个市民
老兄,我也是漠然置之,
任他们砸破脑袋瓜子,
任从万事都一片稀糟,
只要咱家乡相安无事。
老太婆(向城市姑娘)
好个小娘子打扮得真俏!
叫哪个见了不神魂颠倒?——
可别太傲慢!万事大吉!
你们想要的我准能办到。
城市姑娘
阿加特,走吧,我得留神
别公开和这种巫婆靠近;
虽然她圣安德力斯晚上,
让我窥见过未来的情人。
另一个
在水晶面上她给我显现:
像个军人,带几条愣汉。
我转着身子四处搜寻,
那样一个人就没遇见。
士兵们
城堡有高堞,
城堡有高垣;
姑娘爱嘲讽,
姑娘心傲慢。
我要攻下来!
卖力又勇敢,
报酬很丰赡!
喇叭嘀嘀嘀,
我们被征集,
是去寻快活,
又是寻死地。
这就是人生!
这就是冲击!
姑娘和城堡,
都得把头低。
卖力又勇敢,
报酬很丰赡!
所以士兵们,
出发往前赶。
浮士德与瓦格纳上
浮士德
新春的景色兴发美婉,
看大小河流凌消冰泮,
山谷青一片希望的欢欣,
残冬已露出它的弱点,
正在逃回到野岭荒山。
逃遁中还从那边山岭
送来一阵阵无力的冰晶,
在绿野上面散做条形;
太阳耐不住这种苍白,
到处催动着生长奋竞,
要用色彩使万象苏生。
只是这城郊还不见花信,
太阳就招来浓艳的游人。
你快从高处掉回身子
回头眺望那边的城门,
从那空廓幽深的门洞
正拥出缤纷五彩的人群。
今天大家都这样欢欣,
都在庆祝基督的复活,
自己也感到换了身心。
走出散发霉味的平房,
走出做工和营业的作坊,
走出逼压的山墙屋顶,
走出狭窄拥塞的街巷,
走出阴森昏暗的教堂:
大家都出来沐浴阳光。
你看呀,你看那些游人
翩翩地散入旷野、园林;
再看河流的两边上下
有多少游船荡漾着欢欣,
最后离开的那只小船
人挤得太多都快要沉陷。
就连远山那边的小路
也在闪耀着红绿衣衫。
我已经听见村中喧嚷,
这里是人民真正的天堂,
老少都兴高采烈地欢呼;
在这里我才真像个人样!
瓦格纳
博士先生,陪着您散步,
我感到光彩,获得益处,
光我一个人我可不来,
因为我讨厌任何粗鲁。
玩九柱戏和叫喊,弹琴
是我非常厌恶的声音,
像恶鬼撵着一般号叫,
还说是歌唱,说是欢欣。
农民在菩提树下载歌载舞
牧人跳舞化好装,
花冠花带花衣裳,
漂漂亮亮穿戴上。
菩提树下人满场,
跳舞跳得像发狂。
隆冬锵,隆冬锵,
冬锵冬锵隆冬锵!
提琴弓子跑得忙。
牧人转得好匆忙,
胳膊肘儿猛一扬,
碰着一个俏姑娘;
姑娘掉转头儿讲:
“瞧瞧那副傻气样!”
隆冬锵,隆冬锵,
冬锵冬锵隆冬锵!
“你别那么没教养!”
他们转得好灵光,
左一晃来右一晃,
衣衫裙摆一齐扬。
浑身发热脸发胀,
挽手休息喘得慌。
隆冬锵,隆冬锵,
冬锵冬锵隆冬锵!
腰儿靠在肘儿上。
“你别装得太情长!
几个不曾骗姑娘,
几个不曾耍花枪!”
牧人讨好还跟上,
菩提树下闹声扬。
隆冬锵,隆冬锵,
冬锵冬锵隆冬锵!
人声琴声闹嚷嚷。
老 农
博士先生,您真赏脸,
并不把俺们看得轻贱,
您这样一位博学通人
今天也来这人堆里转转。
请您接过这精致的大杯,
俺们把清酒斟得满满,
敬这一杯酒我高声祝愿,
不光为解除您的口干,
愿这杯中无数的酒滴,
一滴增加您一天寿算。
浮士德
谨领这一杯提神的酒浆,
谢谢诸位,祝诸位健康。
人们围上来
老 农
有您在这节日里光临,
这实在叫人感到欢欣!
那一次那些悲惨的时日,
您真是待俺们一片仁心!
多少人活着站在这里,
还是令尊在最后的时辰
终于控制了那场瘟疫,
才从高烧中解救了他们。
那时您还是一位青年,
曾经走遍病人的家门,
家家都有死尸被抬走,
您却健康地出出进进:
经受了几多严峻的考验,
是苍天保佑救命的恩人。
众
愿这位恩人身体壮,
好能更多地救死扶伤。
浮士德
诸位应当向上天祝福,
是上天助人又叫人相助!
与瓦格纳往前走
瓦格纳
有这么多人来表示敬意,
伟人啊,该何等心快情怡!
多么幸运,人有所施与,
竟能取得这样的效益!
父亲把您介绍给孩子,
人人探问,急匆匆拥挤,
跳舞的站住,音乐停息。
您走过,他们排成两队,
挥动的帽子高高举起,
几乎都快要双膝跪下,
简直就像遇见了圣体。
浮士德
往上走几步是那块石头,
这一路行来该稍事停留。
我常常在这里沉思独坐,
用斋戒和祈祷苦自忧愁。
我满怀希望,坚信不疑,
曾绞着手指,哀叹哭泣,
一心想要催督着上天,
请上天来结束那场瘟疫。
大家的欢呼像对我嘲讽,
愿你能看出我的心情,
无论是先父还是我自己,
哪配享受这样的荣名!
先父是有些悖晦的好人,
思索着自然及其妙境,
他用的方法虽然诚笃,
付出的却是怪诞的艰辛。
他与炼金的术士交往,
把自己锁进黝暗的丹房,
使那些相克的融合一起,
依照无穷无尽的配方。
求婚的勇士红毛狮子
与百合相配浸入温汤,
然后对两者用明火苦炼,
从新房迁到另一处新房。
年轻的公主容颜美妙,
于是在玻璃瓶中闪耀。
丹药在炼,病人在死亡,
谁追问曾否把人治好?
我们在山陵涧谷的周遭
使用这种恶魔的丹药,
简直比瘟疫还要更糟。
我曾将毒药向万人施与,
把人拖死了我还得活着
接受对无耻凶手的称道。
瓦格纳
为这件事情您何必心伤!
那是别人传授的单方,
本着良心慎重地从事,
做到这一步还不够善良?
您自小就对令尊恭敬,
对家学也就乐意传承;
成年后您又学识增长,
令郎会更有远大前程。
浮士德
想得美呀,谁还敢希望
跳出这片谬误的汪洋!
没有掌握的人们用着,
而所掌握的却不能用上。
还是别让这沉重的心情——
败坏眼前的良辰美景!
看那些茅屋围着新绿,
被斜阳照得一片鲜明。
一日已告终,太阳消退,
赶去天那边促动新生。
愿我能拔地高扬翅膀,
永远永远地追随太阳,
放眼脚下清幽的世界,
对着永恒的落日的霞光,
看万壑凝幽,群峰生焰,
银水流向金色的大江。
荒山野岭和一切山沟
再不来阻挡我的仙游。
海洋迎住我目光的惊异,
敞开一个个温和的港口。
太阳自然是终究要沉落,
醒着的只是我新的追求,
我赶去啜饮永恒的光辉,
身后黑夜,身前是白昼,
头上青天,脚底是洪流。
美梦正酣时太阳消隐。
啊,肉体的翅膀难生,
难和精神的翅膀比并!
当听到没入蓝天的云雀
唱给我们袅袅的歌声,
当看到展开翅膀的苍鹰
盘旋在那峭岩的松顶,
当看到越过旷野和湖泊
有白鹤正向故国飞行:
我们总渴望向前向上,
这是我们天赋的至情。
瓦格纳
我往往也会心情郁抑,
这样的冲动却不曾泛起,
望着林野便容易心烦,
也从不欣羡飞禽的羽翼。
书一页一页,一本一本
带给人心另一种欢欣,
就是寒宵也轻柔美妙,
极乐的生机暖透全身,
啊,一翻开珍贵的古籍
连整个天宇都来亲近!
浮士德
你仅仅知道一种冲动;
切莫去结识另外一种!
我心中藏着两个灵魂,
一个要和另一个离分:
一个耽于粗俗的情欲,
执着的感官把人间抱紧;
另一个脱出祖传的境界,
顽强地想要超脱凡尘。
若是空中有什么妖魔,
这天地之间由它们掌握,
就请钻出金雾来把我
引向崭新绚丽的生活!
啊,但愿有一件魔衣
带着我飞去遥乡异地,
我决不交换华贵的衣裳,
甚至皇袍也不肯交易。
瓦格纳
不要呼唤那周知的族类,
它们流布在雾霭的周围,
会钻出四面八方的角落
给人类带来千百种艰危:
北方会冲来利齿的恶鬼,
舌头像箭镞一样尖锐;
东方跑来干枯的鬼蜮,
它们要吃掉人的肝肺;
南方沙漠中飘来烈火
一团团在人的头顶堆垛;
西方的魔群先使人清凉,
再连人连田野一起淹没。
它们爱偷听,爱引出祸患,
假装顺从而把人欺骗;
它们假装是来自上天,
说谎像天使一样喃喃。
我们走吧,已四处阴沉,
风吹凉意,夜幕降临;
人到了黄昏才看重家庭。——
您怎么站定呆看着远处?
昏暗中是什么将您吸引?
浮士德
可看见田野里转着的黑狗?
瓦格纳
早已看见了,没什么看头。
浮士德
看仔细!你说是什么野兽?
瓦格纳
一条狮子狗,像狗那样
正急着寻找主人的去向。
浮士德
看出它绕着巨大的螺旋
越来越逼近我们跟前?
没错,在它走过的路上
飘出一个个火焰的纹圈。
瓦格纳
我除了黑狗一无所见,
您怕是眼神有些昏乱。
浮士德
我看是朝我们在挽魔套,
把腿先套住再打交道。
瓦格纳
我看是见生人不见主人,
它在惊疑不定地逡巡。
浮士德
圈子小了,它已经走近!
瓦格纳
这是一只狗,不是妖精。
它躲闪、趴下、摇尾、哼哼,
您看,全都是狗的习性。
浮士德
来吧,和我们结伴同行!
瓦格纳
这是撒欢逗趣的动物,
人站着不动它也止步,
一唤它就使劲朝人乱扑;
您手杖一指就跳进水里,
您掉了东西它会叼住。
浮士德
你怕是对的,是不见妖气,
这都是由于主人的调理。
瓦格纳
狗若是受到精心的训练,
就是聪明人也会喜欢。
它实在值得人们宠爱,
是大学生中出色的成员。
走入城门
书斋
浮士德(领狮子狗进来)
我离开郊野山村,
郊村的夜色深沉,
肃穆瘆人的警惧
唤出振起的心魂。
狂暴的追求消退,
连同急躁的行为,
对人的热爱沸涌。
对神的热爱涌沸。
狮子狗,静静地不要乱窜!
为什么老去嗅那条门槛?
你到火炉背后去躺着,
我给你一个最好的坐垫。
像你走郊外崎岖的山径,
跳跳蹦蹦使我们欢欣,
如今要接受我的照管,
做个斯文可敬的嘉宾。
又是宜人的灯光
照亮逼窄的书房,
心灵在自我省察,
胸怀在变得明亮。
理性又重来交谈,
希望的鲜花重绽,
渴望生命的流水,
渴望生命的源泉。
狮子狗,你不要狺狺不已!
我全心化入圣洁的声息,
狗叫声于我很不相宜。
对于人我是已经习惯:
自己不懂的就反唇相讥,
哪怕面对着至善至美,
一感到烦难就说东道西;
狗也想学人一样哼唧?
可惜呀,虽然我一厢情愿,
和悦已不从心中涌溅。
心潮为什么消退匆忙,
使我又在焦渴中辗转?
这情境我已经历多回,
倒是有法子弥补缺憾:
我试着借重超世的东西,
我来向那个“启示”皈依,
启示就在《新约》里辉闪,
超乎一切地庄严、瑰丽。
不由得我拿过古本原文,
怀着笃实的心情揭启,
我来把这神圣的经文
用亲切的德语进行翻译。
打开一卷书,着手翻译
先写上一句“最初是言论”,
已经僵住了,谁助我前进?
对“言论”评价不能过分。
我必须译成另一个样子,
但愿有灵感将我照临。
我来写上“最初是感觉”,
这开头一句还要思忖,
下笔时不可掉以轻心!
是“感觉”影响和生成万象?
应当写上“最初是力量”!
可是我刚把这个词写好,
就已醒悟到还有可商量。
有如神助呀,我豁然贯通,
欣慰地写下“最初是行动”!
想跟我共居一室,
狮子狗,这乱叫乱嗥
就应当停止!
这么个烦人的伙伴
在身边真把人烦死。
我们得有一个
走出这间屋子。
客人的权利我不想取消,
门开着,想走不限制。
可我见到的这是什么?
真可能出这种怪事?
这倒是幻影还是真实?
狮子狗变得又大又长,
前身往起猛一扬,
不再是狗的形象!
我领回怎样的一个恶魔!
看来与河马一般模样,
牙龇得可怕,眼冒火光。
咳咳,我十拿九稳,
对这种野鬼毛神,
正好用得着所罗门咒文。
精灵们(在过道里)
里头的那个没溜掉!
待着莫再朝里跑!
好像狐狸落了套,
吓坏地狱的老山猫。
大家注意好!
来上跳下跳,
来东飘西飘,
好叫他挣脱掉。
我们得效劳,
不该把他撂,
他做的许多事,
都对我们好。
浮士德
我先且使用四大的神咒,
用神咒来对付这只野兽:
火煞当自焚,
水煞当自沉,
风煞当自泯,
土煞当自困。
谁若不对
四大要素
本性、威力,
心中有数,
即使法师
难降鬼物。
是火煞
落进火中被火化!
是水煞
汇成流水哗啦啦!
是风煞
闪做流星溅光华!
是因苦布斯
就去帮忙料理家!
现出原形快自杀!
这头野兽的身躯
连四大都不禀具。
泰然地冲我咧嘴,
还没有使它惊惧。
我得要叫你听听
威力更大的咒语!
小小毛神,
地府逃魂?
看这法器,
鬼蜮阴森
一见归顺!
它的鬃毛已经在竖起。
你这狗东西,
可知这法器?
他来自无极,
言难表其意,
赫赫照诸天,
被刺遭嘲戏!
被赶到火炉后面,
鼓得同大象一般,
填满了整个房子,
它正在散做浓烟。
不要朝房顶升吧!
快趴在法师脚下!
看神火把你烧焦,
我不是胁以空话!
你不要等着遇到
三倍放光的法宝,
我一切法术之中
最为厉害的绝招!
梅非斯托
烟消后,从炉后走出,浪游书生打扮。
干吗咋呼?你有何见教?
浮士德
原来狗皮下面的填料
是浪游书生!好笑,好笑!
梅非斯托
我来敬候博学的主人!
你把我搅得汗透了全身。
浮士德
叫什么名字?
梅非斯托
问这种琐事?
你不是对言论如此轻视,
远远地抛开一切虚影,
只是探求最深的本质?
浮士德
先生,要说你们的本质,
通常只需要看看名字
一切就都会明白地显示,
比如叫蝇神、坏蛋、骗子。
那么你是谁?
梅非斯托
力的一部分,
常想使坏,反成就善行。
浮士德
这谜语要说明什么事情?
梅非斯托
我是永在否定的精灵!
一切事物只要它生成
理所当然就都要毁灭,
所以还不如无所发生。
你们管这叫破坏、罪行,
简单扼要说就叫做恶,
这就是我本质的属性。
浮士德
自称部分,怎么现出全体?
梅非斯托
是对你说的谦抑的真理。
只有你们小天地的蠢人,
才惯于把自己看成全体。
我是部分的部分,原来是全分,
是生出光明的黑暗的部分;
骄傲的光明要赛过黑夜母亲,
想夺去它的空间和固有的地位
却竭尽全力也没能称心,
因为它限于以物体为依凭。
光流出物体,使物体生辉,
物体又限制了光的行进。
所以我希望再不用多久,
光明和物体会同归于尽。
浮士德
我算知道你职责的高贵!
大处你丝毫也无从捣毁,
于是从小处施展能为。
梅非斯托
其实小处也没啥成绩。
这世界那么粗俗卑鄙,
和虚无对立的那点东西,
该怎样对付我并不明晰;
用巨浪狂风,火灾地震,
我曾经费尽那么多气力
终究没搅动海洋和陆地!
人类兽类这该死的行尸,
对他们简直没法子惩治,
我不知已经把多少掩埋,
新鲜的血液还循环不止!
拖下去简直要把人急死!
千千万万的芽苞展放,
展放在陆上、空中和水上,
展放在冷暖干湿的地方!
要不是留得我这团焰火,
我真会落个一无所长。
浮士德
对这永恒生动的威力——
这威力引出欣欣的生意,
你对它扬起冷酷的魔拳,
便狠攥魔拳也枉费心机!
你这乖僻的混沌的儿孙,
何不尝试着从头另起!
梅非斯托
让我们认真考虑考虑,
这话题下次再来继续。
现在能不能让我离去?
浮士德
我不懂为何这样询问。
我如今和你成了熟人,
拜访也就随你的高兴。
这是窗子,这是房门,
烟囱也任你自由出进。
梅非斯托
实不相瞒,我要外出,
有个小障碍把我拦住:
你门上挂的那个星符。
浮士德
是那五角星造下的麻烦?
地狱的子孙,你说说看,
既怕这星符怎么能进来?
这样的灵符岂能蒙骗?
梅非斯托
你仔细看,画得不完善,
朝外的一角你会看见,
那个角上张开了一点点。
浮士德
这是偶然地打在正处!
你竟然成了我的俘虏?
这成功真是意想不出!
梅非斯托
狮子狗没在意就朝里撞,
情况如今已显得两样,
魔鬼没法子走出书房。
浮士德
为什么你不钻过纱窗?
梅非斯托
妖魔鬼怪们也有法度:
从哪里走进打哪里走出。
进来时自在却成了俘虏。
浮士德
地狱里居然也有法令?
我看很好,那么跟你们
自然也可以把合同签订?
梅非斯托
答应你的你尽可享受,
一丝一毫也不打折扣。
这事几句话说不清楚,
还是等下次再来研究;
这一回你可千万千万,
现在就请你把我放走。
浮士德
请你务必要多待一阵,
给我讲些有趣的奇闻。
梅非斯托
这次放了吧!回头再见,
那时问什么任随方便。
浮士德
我不曾对你盯梢不放,
这完全是你自投罗网。
抓住了魔鬼就要抓牢,
不是下一回又能抓上。
梅非斯托
你要乐意,我倒也准备
就留在这里和你作陪,
只是我提这么个要求:
变戏法消遣才有兴味。
浮士德
随你的便吧,我非常爱看,
只要是戏法叫我喜欢。
梅非斯托
朋友,这将使你的感官
一个小时内所得的观感,
胜过一年单调的时间。
娇媚的精灵表演歌舞,
变幻出来优美的景物,
这可不是空幻的魔术。
你的嗅觉会感到酣畅,
而且嘴唇会尝到甜香,
你还会感到神怡心旷。
预先用不着怎么张罗,
人员齐备了,现在开场!
精灵们
穹顶幽暗,
穹顶飞散!
又投来
一片蔚蓝天,
美好招人恋。
叫乌云
流散!
明星灿烂,
阳光和婉
辐照在众星间。
看帝子
与天仙
盘曲上下,
飞过舞翩然。
爱慕满情怀,
一路跟来,
袅袅衣襟,
飘飘衣带,
遮园地,
映亭台。
有情人
思虑深深,
亭上订终身。
园亭相倚,
枝蔓有生机。
葡萄沉甸甸
倒进桶里,
倒进榨汁器,
酒流成河,
泡沫在喷溢;
流水潺潺
流过宝石光鲜,
流过了
几处山峦,
流向湖中,
去赏玩
新绿的丘山。
更有飞鸟
啄饮乐陶陶,
飞向太阳,
飞向小岛,
小岛明媚
轻轻摇,
摇荡在波涛。
更从小岛上
听见欢呼合唱,
看跳舞人
越过草场。
野外诸人
分离四向:
攀登的
上了山冈,
游泳的
过了湖中央,
更有的随着风儿荡。
同向生活,
同向星光脉脉
天恩荡荡的
那一片浩茫茫。
梅非斯托
你们轻佻温顺的尕娃,
已尽心地把他唱得睡下!
我领情你们的这场演奏。
他还不是缚魔的行家!
用甜美的梦境将他迷住,
使他向梦幻的汪洋陷入。
只是还得借老鼠的牙齿
先来咬破门上的神符。
用不着怎么多念咒语,
刺溜就一只来听吩咐。
蛤蟆虱子,臭虫苍蝇,
大鼠小鼠,我是头领,
奋勇前来,听我命令:
爬到门上,咬那星星,
就像上面,抹了油腥,
你且前来,跳跳蹦蹦!
挡住我的是那个尖尖,
靠在门框上紧朝前面。
立即动嘴咬,咬得正好!
睡吧,浮士德,下回再见。
浮士德(醒来)
难道我又一次受了欺骗?
蜂拥的精灵就这样消散,
是梦里幻出一个恶魔,
还是狮子狗在梦中逃窜?
书斋
浮士德 梅非斯托
浮士德
敲门?请进!谁又来麻烦?
梅非斯托
我呀!
浮士德
请进!
梅非斯托
得说三遍。
浮士德
那请进!
梅非斯托
你真叫我喜欢。
希望我们会处得亲善!
我是为给你排解忧烦,
才扮做贵公子来到这里,
穿着金边的红色衣衫,
粗呢料子的紧身外套,
佩上一把锋利的长刀,
帽子上插着一撮鸡毛。
总之一句话我劝告于你,
你也穿戴起相同的衣帽,
就能自由地不受拘牵
来领略一番人生的味道。
浮士德
任什么穿戴都使我感到
狭隘的尘世生活的苦恼。
行乐吧,已经过于年高,
要万念俱灰又过于年少。
这人间究竟能给我什么?
人生注定了有所缺少!
这是一支唱不完的长歌,
在每个人的耳边号叫,
我们已听了整整一生,
每个时辰都沙声地喧闹。
一大早起来就感到惊惶,
我真想哭一个涩泪汪汪,
眼看着时日匆匆流逝,
从不曾满足我一丝愿望。
即便是一丝快乐的预感
也都被顽固的挑剔冲淡,
对我跃跃欲试的创造,
有无数斜眉愣眼来阻拦。
就连黑夜降临的时刻
我躺向床头也提心吊胆,
连这时我也得不到休息,
还会横遭噩梦的惊魇。
在我心中居守的神明
能深深激动我的内心,
它操纵我的全部精力
却半点也不能使向外升腾。
我觉得活着是个负担,
我情愿死亡,厌弃生命。
梅非斯托
死也绝不是受欢迎的嘉宾。
浮士德
幸福呀,死于光荣的胜利,
血染的桂冠缠在额际!
幸运呀,经一回跳舞疯狂,
死于一个姑娘的怀里!
迷上崇高的地神的时刻,
我真该栽倒断绝中气!
梅非斯托
不过那晚却有一个人,
端起了毒药而不吞饮。
浮士德
做包探好像是你的乐事。
梅非斯托
是知道不少,虽不是全知。
浮士德
那是有稔熟甜美的声音
使我摆脱了危机的围困,
用我对欢娱时代的回想
逗回我童稚之情的余韵。
因此我诅咒用诱饵和骗术
去蔽障心灵的种种事物,
诅咒用迷惑与谄媚的力量
把心灵囚进可悲的洞窟!
我首先诅咒高傲的意见,
它使得心灵将自己紧缠!
我诅咒那些诱人的现象,
拥来窒塞我们的感官!
我诅咒梦中来迎合我们,
荣显和流芳后世的空幻!
诅咒供我们挥霍的财产,
显现为妻孥和仆役田园!
我诅咒玛门利用金宝
来挑动我们行为的莽悍,
它使我们去耽于逸乐,
为我们铺好舒适的枕垫!
我诅咒葡萄美酒的芳馨!
诅咒至高至上的天恩!
我诅咒信仰,诅咒希望!
超乎一切是诅咒容忍!
精灵合唱(不露形)
可怜!可怜!
这美好的人间,
被你沉重的拳头
打得稀烂!
它被半神捣毁,
它倾覆,倒坍!
我们把砖头杂物
搬进虚无,
为丧失的美
我们哀哭。
世人中的
男子汉,
更辉煌地
把它重建,
重建在你的心间!
要心情开朗,
把新的生活道路
拓展,
新的歌声
震响其间!
梅非斯托
这些小精灵,
都是我的兵,
劝你去寻欢创业
说得多老练精明!
想把你诱向
广阔的世界,
免得你被孤独
冻结了心血。
停止和你的苦恼嬉戏,
那兀鹰会饕噬你的生机;
再坏的交往也让你觉得
你是人,你是在和人交际。
不过我没有那个意思,
要把你推近流氓地痞。
我虽然不是什么伟人,
假如想和我拉拉关系,
假如你迈步要阅历人生,
我也就欣然拿定主意
立时立地就跟随一起,
就算是你的一名伙计,
为了使你更感到顺心,
干脆做你的仆役、奴隶!
浮士德
为此该给你什么报偿?
梅非斯托
给报偿的事日后再讲。
浮士德
不行!自私的就数恶魔,
凡是对别人有益的什么
看上帝分上也不肯白做。
有什么条件你请明说;
白干的仆人会带来家祸。
梅非斯托
在此界我守约任从支使,
马不停蹄听你的指示;
可我们若是在地下重逢,
你得给我干同样的差事。
浮士德
阴界的事情我不大关切,
你总得先把这一个毁灭,
才会生出另一个世界。
这太阳照耀着我的忧烦,
这大地迸发着我的愉悦;
只要我一朝与现世离分,
要出什么事一切听任。
至于到了另一个世界,
到那时人们是爱是恨,
是不是还有贵贱尊卑,
这些我根本不想与闻。
梅非斯托
有这个想法啥都敢干。
订约吧!你在这段时间,
高高兴兴看我的本领,
我叫你见些人所未见。
浮士德
可怜鬼想给些什么东西?
人的精神作崇高的努力,
你这类家伙怎会知悉?
你不就有难充饥的食品?
不就有赤金永不停息
像水银一样漏出手底?
不就有没人赢走的赌博?
不就能让我抱上个姑娘,
而她向旁人已秋波暗递?
不就有天神艳羡的荣名,
像流星一闪再无踪迹?
请给我水果未摘先腐烂,
请给我树木长舒新碧!
梅非斯托
这点儿定货我哪能吓坏,
这些宝物我能够弄来。
朋友,可时限终究要到的,
那时得消停地吃几道好菜。
浮士德
我假如被哄得游手好闲,
那我这一生就立时完蛋!
你若能迎合着把我欺瞒,
你若能用享受把我诓骗,
能使我对自己心满意足,
那我就到了最后的时限!
打赌吧!
梅非斯托
击掌!
浮士德
一次还不够!
只要我一旦有这个话头:
你是真美呀,请稍稍停留!
到那时你可以将我锁住,
到那时我甘愿万事全休!
到那时丧钟尽管响吧!
到那时你就再无须伺候!
指针落下来,时钟停摆,
我的时光就到了尽头。
梅非斯托
想好了,我们可不能忘记。
浮士德
这一点你有充分的权利,
我不会推卸蛮不讲理。
我停滞不前就算是奴仆,
不问归旁人还是归你。
梅非斯托
今天摆博士授衔的筵席,
我就来履约充当仆役。
事关生死,还有个条件,
还求给上我几行字迹。
浮士德
你这种学究也要求文券?
不懂君子相许下的诺言?
我所说的话难道不都是
充分支配我一生的时间?
世界正如江河在奔泻,
还叫文契来把我制约?
不过这偏见已深入人心,
又有谁乐意把它抛却?
幸福呀,胸怀信义的人们,
任什么牺牲也从不悔恨!
一张签名盖印的皮纸,
竟人人怕得像见了鬼魂。
言词一落笔便已死去,
剩蜡印皮纸在逞威风。
要我怎么写,你这恶鬼?
要写在纸上,要石刻铜铭?
用铁笔、羽毛笔还是雕刀?
我可以让你自由地选定。
梅非斯托
怎么一来就火爆火烈,
装腔作势地滔滔不绝?
随便什么小纸条都好,
签名用你的一滴鲜血。
浮士德
只要你感到非常合适,
那不妨走走这种形式。
梅非斯托
神奇的液体就数血汁。
浮士德
别担心我把盟约背弃!
我所费尽的毕生精力
追求的正好写进了文契。
我曾过分地自我吹嘘,
其实我只够与你同级,
伟大的神灵对我轻蔑,
大自然对我已经封闭。
思维的线索也已断开,
任何学问都令我厌弃。
让我在感性世界的深处
把我火样的热情平息!
请你在莫测的魔巾下面,
快为我准备种种奇迹!
让我们投进时代的轰隆,
让我们投进事件的滚动!
无论是顺利还是烦恼,
无论是欢乐还是悲痛,
任随这一切变换交叉,
大丈夫只是不息地行动。
梅非斯托
你任何规定都不用遵守。
高兴就到处都咂上几口,
溜走时也来个顺手牵羊,
你乐意有的都叫你有。
别来傻气,快给我下手!
浮士德
你听着,欢乐不必提起。
我就要痛醉和惨痛的快意,
要爱极成仇和清心的烦腻。
内心摆脱了对知识的追求,
今后对痛苦就无须回避。
我要从内在的自我领略
全人类之所赋有的东西。
用灵智去领悟至高至深,
把人类的哀乐集于一身,
小我便扩入人类的大我,
和人类一样也最后消尽。
梅非斯托
听我说,这份难嚼的菜饭
我嚼了已经好几千年;
从摇篮直到塞进棺材,
谁曾消化了这团酵面!
相信我,造出这整个天地
仅仅是为了那个上帝!
他自己置身永恒的光明,
把我们打进阴森的地底,
你们则适应昼夜的交替。
浮士德
可是我愿意!
梅非斯托
说得倒好听!
我所担忧的就一件事情:
时光易逝而技艺无边,
我想你应当接受教训。
请你去结交一位诗人,
请那位先生把枯肠搜尽:
把鹿的轻快,
狮子的勇猛,
北欧人的忍耐,
意大利人的热情,
把一切难能的特性
全都堆上你尊荣的头顶。
让他为你去找到秘诀,
使宽宏和阴险互相合并,
使你具有青春的热力,
按预定计划去搞到爱情。
这样的先生我也想结识,
我要称他为小宇宙大师。
浮士德
我要臻于人类的至极,
全部思想都集向这里,
要是办不到我还算老几?
梅非斯托
是老几你到头还是老几。
就戴上假发,鬈发纷披,
就脚上穿起厚底的剧靴,
是老几永远都只是老几。
浮士德
把人类全部的精神宝藏
都集在我身上也没用场,
等我终于坐下的时光,
内心再喷不出新的力量;
我没有能够提高半点,
离无穷的存在依旧渺茫。
梅非斯托
好我的先生,你看事情
与旁人也不过同等水平;
我们该事先放精明一点,
以免抛误了人生的豪兴。
得了吧,这手脚屁股头,
这一切当然是你的所有,
然而我要是拿来就用,
难道不如我自己的顺溜?
我能把六匹公马买上,
马力不就是我的力量?
我驰骋起来真像个人物,
二十四条腿像我的一样。
振作起来,各方面想想,
同向世界去进行闯荡!
说实话,想入非非的傻鸟,
就像是牲口遇上了魔道,
被引入荒滩乱打圈圈,
虽然四处有丰美的绿草。
浮士德
怎么办好?
梅非斯托
赶紧走掉。
这是怎样的一座监牢!
过的这叫作什么生活?
对己对青年都是个苦恼,
不如让给你大肚子邻居!
何必白费劲把自己煎熬?
你能掌握的要言妙道,
没法子言传给那些宝宝。
又听走廊里有一个刚到!
浮士德
我可不愿意把他接待。
梅非斯托
可怜的娃娃长时间等待,
不该叫他扫兴地离开。
来吧,把你的衣帽给我,
这衣帽准使我一身古怪。
换衣服
这下瞧我来斗斗心机!
我用一刻钟时间足矣;
你去作准备赏心地游历。
浮士德下
梅非斯托(穿着浮士德的长袍)
尽管你蔑视理性与知识,
蔑视人类至高的能力,
尽管你利用妖法和骗术
靠诈骗的精灵来加强自己:
也还是完全落在我手里!——
命运给了他一种精神,
使他倔强地永远前进,
由于操之过急的努力,
使他抛误了人世的欢欣。
我把他拖进粗野的人生,
体验些庸俗无聊的事情,
要叫他焦躁、沉湎、愣怔;
贪馋的嘴边晃着饮食,
挑动他永无餍足的心性,
要叫他焦渴得枉自求情。
就算他不肯投靠魔鬼,
也准定叫他丢失性命!
一学生上
学 生
我来这里没多少时辰,
来这里怀着满腔诚信,
是想来求教并且拜识
有口皆碑的您这位名人。
梅非斯托
你的礼数我十分赞赏!
你求见的人很是平常。
是否还找过别的地方?
学 生
敬祈得到先生的俯爱!
来这里我是信心满怀,
一片豪情,经济也可以。
母亲真不想让我离开,
我却想趁此学些能耐。
梅非斯托
来这里来得正是地方!
学 生
我又想离开,实话实讲:
看着这里的大院高墙,
我丝毫也不感到舒畅。
这里的环境真是局促,
根本看不见青草绿树,
一走进讲堂坐上板凳,
就头晕脑涨,视听模糊。
梅非斯托
这都在于你习惯与否。
像婴儿去咂母亲的奶头,
也不是一开头就很情愿,
但很快就咂得满是兴头。
你也将对智慧的奶子
一天比一天更要贪求。
学 生
我高兴搂着智慧的颈脖,
怎样能做到请您教我。
梅非斯托
闲话少说,先请说明,
你想选几门什么课程?
学 生
我希望变得非常博学,
天上地下所有的一切,
不论对知识还是自然,
我都很乐意有所知解。
梅非斯托
这路你走得倒也很端,
只是也不该过于分散。
学 生
我会全心全意地学习;
但遇上夏天美好的假期,
稍微来一点放纵消遣,
我当然感到舒心快意。
梅非斯托
要爱惜匆匆逝去的光阴,
计划会帮你把时间抓紧。
所以我劝你,可贵的朋友,
听好逻辑是首要一门。
你的精神会得到调整,
像被西班牙长靴夹定。
这样精神就从容不迫
沿着思路悄默地前行,
一点不至于东飘西荡,
像鬼火一样飘忽纵横。
比如随便地饮酒进食,
本来几家伙就能了事,
那时却要花时间教你:
必须得分出一二三四。
实在说这个思维工厂
与良工织布倒也相像:
一踏就牵动万缕千丝,
织梭飞动着一来一往;
纱线乱人眼目地穿流,
一触把千万接头联上。
于是走过来一位大智,
向你证明必然的事实:
第一如此,第二如此,
第三、第四也因之如此;
若第一、第二其事并无,
则第三、第四绝无其事。
四处的学生都在称颂,
却没有一个成了织工。
要认知和记述活的东西,
先设法截除它的生气,
于是到手的是一些部分,
可惜就缺生命的联系。
化学上名之为“操纵自然”,
自我解嘲,说不清道理。
学 生
这话听得我实在糊涂。
梅非斯托
等学会简化一切事物,
学会了分类恰到好处,
那时你就会应付自如。
学 生
一席话搅得我昏昏沉沉,
脑子里仿佛转着车轮。
梅非斯托
然后有一门先乎一切,
你还得搞搞形而上学!
对于人脑不适应的东西,
从而你就有深刻的了解;
不管能不能钻进脑子,
总留个能用的漂亮名词。
在这开头的半年里面,
你要安排得十分妥善。
你每天学习五个课时,
走进课堂要按照钟点。
上课之前要预习深透,
一章一段都死记硬抠,
这样你课后就会明白,
老师讲的书里面都有。
记笔记还得肯下功夫,
就像圣人在给你口授。
学 生
这事再不烦先生晓谕,
我见出笔记十分可取,
因为黑字写在白纸上,
可以放心地带回家去。
梅非斯托
你跟我说准一个专业!
学 生
我不爱学习什么法学。
梅非斯托
我认为这也无可厚非,
我知道这门学科的滋味。
法律和法令老在遗传,
像恶疾一样永不消退,
传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
拖过了一辈又拖一辈。
是非颠倒,以怨报恩,
可怜是你们后辈儿孙!
至于我们天赋的权利,
可惜从来就无人过问!
学 生
听您一席话我更加轻蔑。
有先生指教真叫人喜悦!
我如今又想研究神学。
梅非斯托
我不想把你引入迷途。
至于说神学这个科目,
很难避免不走上邪路,
里面藏许多有害的东西
简直不好从药里剔除。
这其间你专听一派最好,
信老师的言辞毫不动摇,
总之这言辞你得遵照!
然后由这安全的大门
走进切实可靠的神庙。
学 生
言辞也总得有个含义!
梅非斯托
很对!也不要过于苛细,
因为有的话虽无意义,
说出来却正好遇上时机。
用言辞巧妙地进行驳难,
用言辞构成一个体系,
言辞要求人切实相信,
言辞不许有丝毫改易。
学 生
原谅我缠着再三提问,
可还不得不再请劳神。
是不是关于医学方面
也请赐教有力的言论?
三年的时间并不很长,
这领域却又十分宽广,
假如能得到一个指南
朝前探索就更为便当。
梅非斯托(旁白)
我已厌烦这枯燥的调调,
还是再来玩我的魔道。
高声
行医的诀窍不难摸透;
你彻底研究大小宇宙,
为的是最终听之任之,
以便迎合上帝的要求。
你周游考察也是不济,
人学习只能力所能及:
谁要抓得瞬间的机会,
那才真算得是个名医。
你身体还算相当不坏,
胆量也一定拿得出来,
只要你自己相信自己,
别的人就会对你信赖。
治女人最要学乖;
女人总是哼哼唧唧
病得千奇百怪,
得从某——一——点医来:
你装出几分品行端方,
就都会落进你的手掌,
学位定能使她们信赖,
显出你医术压倒同行;
一见面你就摸他个到处,
别人想这样得费尽年光;
按脉要学会按得温润,
眼神要显得狡猾殷勤,
放肆地捏捏她们的细腰,
看看腰带缠裹的松紧。
学 生
这不在话下,道理好懂!
梅非斯托
朋友,生活的宝树青葱,
而一切理论都显得朦胧。
学 生
不瞒您说,我如坠梦中,
可不可以再次来惊动,
以聆听明训,彻底搞通?
梅非斯托
我能办到的都乐意听从。
学 生
就这样离开真不可想象,
我斗胆将这纪念册呈上,
请赏脸留言一行半行。
梅非斯托
非常高兴!
题字后交还
学 生(念)
你将如上帝,能知善恶。
恭谨地合上纪念册,告退
梅非斯托
听这句老话,跟着我蛇姑,
像上帝的时候,有你的苦处!
浮士德上
浮士德
该往哪里走?
梅非斯托
随你的兴头。
先看小宇宙,后看大宇宙。
不费劲修完这门课程,
多么实惠,多么优游!
浮士德
光是我这把老长的胡子,
就难有轻松的生活方式。
这一番尝试怕不会顺心,
我从来不善于适应人世;
在人前我会感到卑微,
我永远都将神情困滞。
梅非斯托
好朋友,一切都会停妥,
只要有自信你就会生活。
浮士德
我们可怎么离开家里,
哪来的用人、车辆、马匹?
梅非斯托
只需要张开这件大衣,
就能带我们穿越空际,
采取这种勇敢的行动,
就不能携带大件行李。
我将准备好一阵热风,
托我们离地轻快地上升。
我们轻装会升得更快。
祝贺你开始新生的历程。
莱比锡奥尔巴赫酒店
快活的大学生们在欢聚
弗若施
怎么没人喝也没人笑笑?
教你们扮个鬼脸瞧瞧!
以往从来是热火朝天,
今儿个就像打湿的稻草。
卜然德
还不都怨你不来上两下,
不出洋相也不说脏话。
弗若施(将一杯酒倒在他头上)
两样都有了!
卜然德
双料的畜生!
弗若施
自个儿找的,我这是遵命!
思倍尔
谁要再吵架就把他撵跑!
来开怀轮唱,边喝边叫!
来呀!嗨哟!
阿特迈尔
要命,没法活!
来块棉花,这家伙要震聋耳朵!
思倍尔
要震得房顶都发出回响,
才真正显出低音的力量。
弗若施
好咧,谁讨厌就叫他滚吧!
嗒啦啦啦!
阿特迈尔
嗒啦啦啦!
弗若施
这噪音调得还真不差!
唱
可爱的神圣罗马帝国,
怎样才能不至于破落?
卜然德
政治滥调!呸!这歌低级!
叫人嫌弃!该每天感谢上帝,
使你不用为罗马帝国去着急!
我不是皇帝也不是宰相,
我认为这是我上好的福气。
可我们也不能缺个大王,
我们要选出一个教皇!
你们都知道怎样的资格
才能决定地使人被选上。
弗若施(唱)
请高高飞去,夜鹰夫人,
一千次问候我的亲亲!
思倍尔
别问候了!我才懒得听!
弗若施
就问候!就吻!你敢挡不成!
唱
开门开门!夜已凝静。
开门开门!情郎在等。
关门关门!已近黎明。
思倍尔
唱吧,唱吧!去把她赞扬!
我当初就想大笑一场。
她把我骗了,会对你照样。
该配上捣蛋鬼在十字路口
跟她去打情骂俏做她的情郎!
要有老山羊返自布罗肯山,
该赶去向她咩咩道个晚安!
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汉
比那个贱货要超出老远。
我才不愿意听什么问安,
只想把她的窗子砸个稀烂!
卜然德(敲着桌子)
注意!注意!大家听好!
诸君都承认我很会鼓捣。
在座的都是风流年少,
按身份临到散场的时间
应当给大家来上一套。
听着!有个时兴的曲子,
跟着唱副歌要唱得粗豪!
唱
老鼠做窝仓库里,
光吃奶酪和油腻,
吃得肚子肥又肥,
能跟路德博士比。
厨娘下毒来要命,
世间没个藏身境,
如同害了相思病。
合 唱(欢叫)
如同害了相思病。
卜然德
老鼠转西又转东,
到处脏水喝个空,
满屋乱抓又乱咬,
发火发狂没有用。
老鼠眼看就没命,
吓得一蹦又一蹦,
如同害了相思病。
合 唱
如同害了相思病。
卜然德
老鼠跑得满心慌,
大天白日进厨房,
躺在炉边乱打滚,
喘成一副可怜相。
下毒厨娘笑盈盈:
“老鼠已经活不成,
如同害了相思病。”
合 唱
如同害了相思病。
思倍尔
没用的家伙们乐成啥样子!
下毒把可怜的老鼠毒死,
莫非也算得真正的本事!
卜然德
你那么对老鼠关怀备至?
阿特迈尔
这大肥肚子脑袋溜光,
倒霉倒得他温顺驯良!
他从发肿的那只老鼠
看到了自己天生的本相。
浮士德与梅非斯托上。
梅非斯托
首先我必须将你带领,
带你来看看集会的高兴,
好让你知道活着很轻松。
这些人每天都是节庆。
没多少风趣却很舒服,
个个跳着局促的圆舞,
就像小猫跟尾巴追逐。
他们只要不头疼叫苦,
只要掌柜的再赊新账,
就无忧无虑欢快自如。
卜然德
这两人准是从外地刚到,
连一个钟头也过不了,
一瞧那怪样子就能知道。
弗若施
说得很对!我就夸莱比锡,
这个小巴黎就使人神气。
思倍尔
你看那外乡人什么来历?
弗若施
就像拔童牙,瞧我的嘞!
随便满满地倒上一杯,
就套出他们那挂杂碎。
那副高傲不屑的神情,
我看他们像出身高贵。
卜然德
我打赌,准定是江湖浪人!
阿特迈尔
可能。
弗若施
瞧着,我逗逗他们!
梅非斯托(向浮士德)
小子们遇恶魔嗅不出来,
即使被恶魔抓着领带。
浮士德
诸位好!
思倍尔
谢谢,彼此彼此!
斜睨梅非斯托,低语。
这家伙咋瘸着一条腿子?
梅非斯托
我们好不好也冒昧作陪?
这番交往很使人欣慰,
虽然找不到美酒共醉。
阿特迈尔
你这人像很爱挑挑拣拣。
弗若施
你们离开日帕赫怕已经很晚?
可赶上和汉斯先生共进晚餐?
梅非斯托
今天我们可不曾枉道,
上次倒曾经与他聊聊。
他谈了许多诸位的事情,
托我们问候他几位老表。
向弗若施鞠躬
阿特迈尔(低语)
惹下了!他懂呢!
思倍尔
小子狡猾!
弗若施
好咧,等着,我来收拾他!
梅非斯托
我想我们该不会错听,
可是有合唱的熟练歌声?
在这里唱歌定然理想,
有这穹顶会发出回响!
弗若施
莫非你是个音乐行家?
梅非斯托
不敢!兴趣大,修养却差。
阿特迈尔
来一支!
梅非斯托
想听就多来几支。
思倍尔
可得要一崭时新的歌子!
梅非斯托
我们从西班牙刚回到这里,
那是出歌出酒的胜地。
唱
说个国王在前朝,
他有一只大跳蚤——
弗若施
跳蚤!你们懂这个话音?
我看跳蚤是楚楚嘉宾。
梅非斯托(唱)
说个国王在前朝,
他有一只大跳蚤;
他爱跳蚤爱得深,
亲生儿子比不了。
国王就把裁缝叫,
裁缝就往跟前跑:
“快给公子量衣衫,
快给公子量裤料!”
卜然德
别忘了给裁缝切实交代,
叫他给我精细地剪裁。
要是裤子上留下褶痕,
告诉他小心他的脑袋!
梅非斯托
跳蚤于是穿戴上
丝衣裳与缎衣裳,
衣裳外面挂飘带,
十字架缀飘带上。
跳蚤立时做大臣,
佩上一个大星章,
它的姊妹和兄弟,
也都在朝为将相。
满朝男官和女官,
大家都是苦不堪,
还有王后与嫔妃,
被它叮遍和咬遍,
不敢把它来走,
不敢把它来掐断。
假如它把我们咬,
立时捏死捏个烂。
合 唱(欢叫)
假如它把我们咬,
立时捏死捏个烂。
弗若施
妙呀!妙呀!唱得是真棒!
思倍尔
跳蚤就该是这个下场!
卜然德
伸长指尖细心地捻碎!
阿特迈尔
自由万岁!美酒万岁!
梅非斯托
我高兴干一杯赞颂自由,
可惜这不是什么好酒。
思倍尔
你敢跟我们再说两遍!
梅非斯托
我就是担心店家埋怨,
不然对诸位尊贵的客官,
我们的美酒是正好奉献。
思倍尔
尽管拿来,责任我承担。
弗若施
满斟一杯来,我给你捧场。
可别拿小杯叫人品尝!
因为叫我来品出高低,
我就有大喝一口的愿望。
阿特迈尔(低语)
他们是莱因人,据我推想。
梅非斯托
请给把锥子!
卜然德
这做什么用?
莫非店门外就放着酒桶?
阿特迈尔
店主的工具箱就在那背后。
梅非斯托(拿着锥子,向弗若施)
你说,你想尝哪种名酒?
弗若施
这话怎么说?带那么齐全?
梅非斯托
可以随你们各人的心愿。
阿特迈尔(向弗若施)
哈哈!你开始在咂咂舔舔!
弗若施
要选我就选莱因葡萄酒,
祖国的特产味道最醇厚。
梅非斯托(在弗若施座前桌边上钻眼)
弄点蜡来,马上做个瓶塞!
阿特迈尔
哦,原来是魔术家的买卖!
梅非斯托(向卜然德)
那么你呢?
卜然德
我要喝香槟,
而且还得要泡沫翻滚!
梅非斯托钻眼,一人用蜡做瓶塞封口
卜然德
外国的也不该老是提防,
好东西常常来自远方,
德国男子汉都恨法国佬,
而喝法国酒却十分欢畅。
思倍尔(向走近坐处来的梅非斯托)
实不相瞒,我不爱酸水,
地道的甜酒来上一杯!
梅非斯托(钻眼)
那就让酡凯酒马上流呗!
阿特迈尔
不行,先生,请把人看准!
我看出来了,你在耍我们!
梅非斯托
哪里!哪里!对高贵的客官,
怎么敢有丝毫的冒犯!
快说吧,就请径直说来,
我该把什么美酒奉献?
阿特迈尔
什么都行,别问个没完!
钻眼封口全部就绪后
梅非斯托(做种种怪样子)
公羊头上生犄角,
葡萄藤上长葡萄;
藤是木质酒是浆,
木桌能有酒浆冒。
请向自然睁慧眼,
须信奇迹眼前到!
现在就打开瓶塞喝吧!
众(开盖,各人点定的酒即注入杯中)
多美的喷泉向我们流呀!
梅非斯托
请注意,一滴也不要倾洒!
他们不住地喝
众(唱)
我们痛快得好出奇,
就像是五百下流坯!
梅非斯托
你看,他们多自由、痛快!
浮士德
我倒真希望这就离开!
梅非斯托
你请注意着再看一下,
牲口气就要充分爆发。
思倍尔(饮时不小心洒酒在地,起火!)
救火,救命呀!地狱着了火!
梅非斯托(向火念咒)
可亲的要素,沉着,沉着!
向那一伙
这只是几团炼狱的劫火。
思倍尔
咋的?等着吧!没你的便宜!
你怕是没摸透哥们儿的脾气!
弗若施
你再这样搞一下试试!
阿特迈尔
我看叫他悄悄地一走了事!
思倍尔
先生,怎么了?你也真胆大,
竟然来这里耍弄妖法?
梅非斯托
老实点,酒囊饭袋!
思倍尔
瘦干柴!
还真想跟我们耍耍厉害?
卜然德
等着,看拳头雨似的飞来!
阿特迈尔(开一塞,火焰喷向他)
烧着了!我烧着了!
思倍尔
邪门!
揍这打死了活该的恶棍!
各抽刀冲向梅非斯托
梅非斯托(一本正经的样子)
荒唐言,荒唐影,
易其地,迷其心!
使之远,使之近!
各个愣着,相互凝视
阿特迈尔
我是在哪儿?多美的地点!
弗若施
真见个葡萄园?
思倍尔
葡萄就在手边!
卜然德
在这绿荫的亭子下面,
看这葡萄哟,看这根蔓!
捏住思倍尔的鼻子,另两人也彼此捏住,举刀
梅非斯托(如前)
迷误,把遮眼的带子取下!
你们该记住恶魔的戏法!
引浮士德离去。诸人各自撒手
思倍尔
怎么回事?
阿特迈尔
咋了?
弗若施
是你的鼻子?
卜然德(向思倍尔)
你鼻子也捏在我的手里!
阿特迈尔
一下打得我麻透了四肢!
我要倒了,快给把椅子!
弗若施
唔,你倒说说,出了什么事?
思倍尔
那个家伙呢?我要是见到,
他就别想再活着跑掉!
阿特迈尔
我看见他们走出了酒店——
我看见他们骑了个酒坛——
我腿像灌了铅一样沉甸。
转向桌子
天呀,酒可会照样喷溅?
思倍尔
全都是骗局,假象,阴谋!
弗若施
我记得真像喝到了美酒。
卜然德
可那些葡萄又在哪里?
阿特迈尔
你们说怎么能不信奇迹!
魔女的丹房
一个矮灶,火上架一口大锅。锅里腾出的热气中呈现种种影像。一只雌长尾猿坐在锅边搅拌防止沸溢。雄猿与幼猿坐在灶旁取暖,四壁和屋顶摆满了魔女用的奇形怪状的家用器具。
浮士德与梅非斯托
浮士德
荒唐的法事真叫人反感!
你是答应我青春再现,
在这乌七八糟的地方
向这老妖婆请求指点?
就凭这种肮脏的药汁,
能给我减小年龄三十?
你再没高招可就糟了,
我的希望会全部消失!
难道大自然和某位高士
没发明什么玉液琼脂?
梅非斯托
朋友,又在说你的便宜!
返老还童有天然的药剂,
不过这写入奇妙的篇章,
写在另外的一本书里。
浮士德
我想知道。
梅非斯托
免费提供,
这办法巫医全都不用,
你马上出去走向田间,
到那儿动手挖掘耕种;
钻进一个逼窄的圈子,
以保全你的生命和心智,
不用五味调和的饮食,
自己种的地自己收割,
与牛马同命而不觉羞耻:
请相信服食这种仙药,
会青春长驻到年老八十。
浮士德
你说的这些我不习惯,
我不能适应手把铁锨。
我应和不了生活的拘限。
梅非斯托
所以只好求魔女方便。
浮士德
怎么偏要这婆子来熬?
你自己不能调这种汤药?
梅非斯托
还不把时间无谓地消磨!
这其间我大好造桥千座。
又不是光凭技艺与知识,
还需要耐心去进行操作。
要长年心气恬静地操劳,
靠时间促成精微的发酵。
调制所需的一切东西,
都是非常稀奇的原料。
这虽是恶魔给她教的,
恶魔自己却无法制造。
目视众猿
看这是多么俊俏的品种!
这是男仆,这是女佣!
向众猿
那婆子好像没在家中?
众 猿
去喝酒,
离家走,
走时穿过烟囱口!
梅非斯托
她一般出去浪多少时光?
众 猿
要等我们烤暖了脚掌。
梅非斯托(向浮士德)
你看这温顺的畜生可好?
浮士德
真是见所未见的无聊!
梅非斯托
才不,在这里这样交谈,
这种花样我最最喜欢。
向众猿
遭瘟的木偶,倒跟我说说,
为什么在汤里来回搅和?
众 猿
布施的稀汤,我们在烹调。
梅非斯托
你们的主顾还真不老少。
雄 猿(走近梅非斯托献殷勤)
你快摇个宝,
让我中个宝!
使我发发财,
我的境况真不好;
我要有了钱,
也就有头脑。
梅非斯托
要是猿猴真能够中奖!
真会认为是幸福无量!
几只幼猿玩一个大球,推滚过去。
雄 猿
这就算世界:
一起又一跌,
滚个不停歇;
响声像玻璃,
眼看就破裂!
中心空瘪瘪。
滚来烨烨明,
滚去明烨烨:
“我是活着的!”
你快离远些,
乖乖我的儿,
不然准毁灭!
它是黏土造,
剩点破渣屑。
梅非斯托
罗筛啥行头?
雄 猿(取筛下)
你若是小偷,
立刻就识透。
跑向雌猿,让它透视
你照这罗筛,
认出小偷来,
不敢说出姓名来?
梅非斯托(走近火旁)
这盆有啥用?
雄猿与雌猿
笨蛋糊涂虫,
盆也认不清,
锅也认不明!
梅非斯托
畜生好放肆!
雄 猿
你拿这掸子,
坐上这椅子!
硬拖梅非斯托坐下
浮士德
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对着一面大镜子,
时而靠前,时而退后
我看见什么?天仙的形象
呈现在这块魔镜的中央!
爱神哟,借给我闪电的飞翼
带我去她所在的地方!
那是女性最美的典型!
可惜我只能在这边站定,
若是我贸然地再往前走,
就只能见她隐进迷蒙!
我只能从这玉体的横陈,
来观赏诸天完美的化身?
难道真有这样的绝色?
是不是人间也有处追寻?
梅非斯托
既然上帝劳累了六天,
终于自己都失声赞叹,
这创造必然是非常精巧!
你如今且把秀色饱餐;
我能给找到这样的心肝。
谁能领回去做个新妇,
有这种好运幸福无边!
浮士德一直对着镜子。梅非斯托
靠在椅子上,手弄拂尘,往下说着
我就像国王坐上金殿,
王笏有了,就缺王冠。
众 猿
一直乱糟糟地做各种怪动作,这时大喊大叫,
给梅非斯托捧来一顶王冠
请你行行善,
用你血和汗
粘好这王冠!
笨手笨脚地黏合王冠,摔成两半,拿着乱跳
出了大事情,
亲眼见,亲耳闻,
我们边说边赶韵。
浮士德(对镜)
烦死了,我简直都要疯狂!
梅非斯托(指众猿)
连我都快要头昏脑涨。
众 猿
假如能顺当,
赶韵赶上趟,
就是有思想②!
浮士德(如前)
我心里正在火烧火辣!
我们还不如赶紧走吧!
梅非斯托(如前状)
我们至少也总得承认,
猿猴都要算正经的诗人。
雌猿忘了搅锅,锅沸溢,烈焰腾起,喷向烟囱。
魔女惊叫,从火中下来。
魔 女
哎唷!哎唷!哎唷!
挨刀的畜生!瘟猪猡!
烧坏了老娘,溢掉了锅!
咒不死的坏家伙!
瞥见浮士德与梅非斯托
什么来由?
什么人头?
溜来的是谁?
什么要求?
烈火够受,
烧断你骨头!
拿勺舀入锅中,拨向浮士德、
梅非斯托和众猿。众猿哭叫
梅非斯托(倒持拂尘,敲打瓶罐)
打破!打破!
稀汤乱泼!
打翻了瓶钵!
寻个快活,
老妖婆,老妖婆,
我打拍子你唱歌!
魔女满腔怒气,愕然地后退
认识我吗?贱骨头!妖妇!
认不出你的主人、师傅?
碍了我的事我就揍你,
连你连猴精一起铲除!
对这件红衫你敢小瞧?
认不出我这头上的鸡毛?
难道是我掩藏了面目?
难道我得把姓名通报?
魔 女
主人,请恕我粗暴无礼!
实在是没看见您的马蹄。
您两只乌鸦又在哪里?
梅非斯托
这一回可以得到赦免;
因为我们再没有见面
的确已经有一段时间。
文化把整个世界熏陶,
甚至卷进了我们的魔道;
北方的魔装已看不见了,
谁还见蹄子、尾巴、犄角?
连我不该缺少的马蹄,
在人们中间也不便利,
所以我就像许多青年,
多年来就用假腿代替。
魔 女(手舞足蹈)
在这儿见到撒旦公爷,
几乎要快活得失去知觉!
梅非斯托
娘儿们,我禁用这个名号!
魔 女
怎么?对您有什么不好?
梅非斯托
这名字早已写进传说;
人类的进展却异常微末,
躲开一个鬼,鬼还是蛮多。
你叫我爵爷这倒合适,
我是比骑士不差的骑士,
你别怀疑我高贵的血统,
看吧,这就是我的标志!
做一猥亵动作
魔 女(放荡地笑着)
哈哈,这可是您的本行,
您真坏呀,老这个模样!
梅非斯托(向浮士德)
朋友,好好地长些见识,
跟魔女打交道就这方式。
魔 女
有什么事情请两位明示。
梅非斯托
有名的药水满上一杯!
我可要存期最久的药水,
年久会使得药力加倍。
魔 女
太高兴了!这里有一瓶,
我自己有时也抿上一抿,
已经闻不到丝毫怪味,
正好给你们奉上一樽。
低声
只是这汉子要没有道行,
您知道,转眼就难全性命。
梅非斯托
对这位良朋会有补养,
要给丹房最好的魔汤。
快画起魔圈,念动咒语,
倒给他一杯满满当当。
魔女怪模怪样画一个圈子,放进去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时锅盆等物开始鸣响,化为音乐。最后她捧出一本大书,把众猿安置在圈内,或充案子,或执火炬。示意浮士德向前
浮士德(向梅非斯托)
你说,这是搞什么名堂?
杂乱的器物,疯傻的模样,
极叫人反感的诈骗行为,
简直讨厌,我了如指掌。
梅非斯托
胡闹罢了,不过是儿戏!
做人可不能那么严厉!
她行医总得弄点儿玄虚,
这药汤对你才有补益。
硬把浮士德推进圈内
魔 女(阴阳怪气哼哼书里的文字)
汝得要深知,
见一化作十!
见二放过它,
见三往上加,
于是大兴发。
见四往后拉,
如是魔女答,
要将五与六,
掉换七与八,
这就算好啦。
九与一一道,
与十都不要。
这是魔女的九九表①!
1827年3月28日,歌德与艾克曼谈话时,把这个魔女九九表看作一个地段,在这个地段上,“思想没有活动,没有进展,同时,那种晦涩的话语老在同一地点上,同一圈子里绕着”。以后,研究者把魔女九九表与下面这个魔法数字方阵连在一起,将一至十这十个数字填进九宫格。填法如图:横向第一栏第一格填一,但“见一化作十”,第二第三格照填二与三,这样,加起来就成十五,据说这就能使人大兴发。第二栏第一格轮到该填四,但往后拉,于是空着。将五与六掉换七与八,“这就算好啦”。这样横向纵向的数字和都是十五。九与一与十都不要(前面那个十是一变出来的,不算)。
浮士德
我看那婆子是发烧乱叫。
梅非斯托
还得好一阵才能念了,
我知道全书尽这些调调;
我为此耗去的时间不少,
因为格格不入的言词,
不论对愚智都一样玄妙。
朋友,艺术是又古又新奇。
这是千秋不易的老例,
又三位一体,又一体三分,
把谬误散出去当作真理。
人人都顺口就闲扯说教;
谁愿跟傻子去打交道?
谁听了人言都总是认为
必定有东西值得去思考。
魔 女(接着念)
智能,智能,
威力如神,
到处都有隐藏深!
谁不去思索,
给他送上门,
得来不费心。
浮士德
她哼的是些什么废话?
我的头涨得都要爆炸。
我像听到十万个傻子
用一个调门在一起哇啦。
梅非斯托
行了,行了,出色的巫师!
请赶快拿出你的药汁,
倒满这一杯要满到杯口,
对这位朋友并不妨事:
此人已经是资格很老,
曾多次大口大口地服食。
魔女施行种种法术,把药倒进杯中,浮士德端到嘴边时,有火苗腾跳。魔女撤除法圈,浮士德走出
梅非斯托
赶快喝下去,一气喝干!
立时你就会满心舒坦。
你敢跟魔鬼称兄道弟,
对这点火苗还至于躲闪?
梅非斯托
得赶快出去,不能休息!
魔 女
祝愿你喝了会大快心意!
梅非斯托(向魔女)
有什么事情想要我帮忙,
恰饭时间,你看的每一条广告都是作者大大的稿费
瓦普几斯夜会上你尽管讲。
魔 女
有一支歌子你偶尔哼哼,
定会感到有特殊的效应。
梅非斯托(向浮士德)
你赶快过来听我指导:
发汗对于你非常必要,
使药力渗透体内体表。
我将教会你高级的安闲,
你就会兴高采烈地感到
爱情怎样在心中蹦跳。
浮士德
让我朝镜子再扫上一眼,
那个美人真美到极点!
梅非斯托
不算,不算!女性美的典范,
就会有肉身来向你显现。
低声
有这种汤药渗透全身,
你会把女人都看作海伦。
街头
浮士德。玛嘉瑞特走过
浮士德
美丽的小姐,可恕我斗胆
伸手你挽着跟你做伴?
玛嘉瑞特
我不是小姐也不美丽,
不用送我也能回到家里。
(甩手而去。)
浮士德
这姑娘真美,我的上苍!
这样的美人我几曾见上!
她那样规矩,那样端庄,
同时又显得有些莽撞。
那双唇红润,两颊光鲜,
今生今世我怎能抛忘!
她那低低垂下的眼睛
深深地映入我的心间;
她那毫不客气的口吻,
真真是叫人神摇目眩!
梅非斯托上
浮士德
听着,得搞到那个闺女!
梅非斯托
嗨,哪个?
浮士德
她刚刚过去。
梅非斯托
她吗?从神父那儿刚走,
神父宣告她没一丝罪咎;
我在忏悔室擦过她身旁,
真是个纯洁无比的小妞,
她是无罪而跑去忏悔。
对那个姑娘我无力支配。
浮士德
她肯定过了十四周岁。
梅非斯托
简直是花花公子的口气!
见鲜花就渴望归于自己,
觉得任何恩爱与贞操
要去采摘都无不可以;
可事情不会总那么容易。
浮士德
你这老先生,你这学究,
你那些戒律都给我靠后!
直截了当我跟你讲吧,
今晚那鲜鲜嫩嫩的甜妞
若不安眠在我的怀中,
那么到半夜咱们就分手。
梅非斯托
办事要考虑进退适宜!
光是摸准这样的时机,
我至少也得两个星期。
浮士德
要是能安静两个钟头,
我也用不着恶魔插手
去把这样的天仙引诱。
梅非斯托
你像法国人说话的口吻。
我求你别为这事糟心:
立时享受到有什么意思?
断不会使人那么欢欣。
不如你先是一收一放,
通过种种琐细的花枪,
先将小玩偶搓揉调理,
像南欧小说教人的那样。
浮士德
我不搞那些也兴致淋漓。
梅非斯托
如今别逗乐也别斗气;
跟你说,千万别操之过急
去对付那个漂亮的妮子。
猛攻捞不到什么东西,
我们还不得不用些妙计。
浮士德
领我去看看天仙的卧室!
再搞来几样她的用品:
或是我动情的一条袜带,
或是她胸前的一条围巾!
梅非斯托
你明白,我对于你的痛苦,
愿意进行有益的帮助,
我们片刻也不要耽搁,
今天就领你去她的住处。
浮士德
能见到她?能到手?
梅非斯托
不行!
她将去陪伴一位女邻,
这时你能够独自一人,
把未来一切开心的希望
在那幽闺里充分地品吟。
浮士德
可以去了吗?
梅非斯托
还不到时辰。
浮士德
给我搞一份送她的礼品。
下
梅非斯托
就送礼?妙啊!祝你如愿!
我知道好些可心的地点,
有许多古代的珠宝埋藏,
我得前去挑上他几件。
下
傍晚
一间洁净的小房
玛嘉瑞特(编好发辫盘向头顶)
能问出今天的那位先生,
就送些什么我都高兴!
他定是出身名门望族,
态度显得格外地真诚:
从他的眉宇就看得出来,
否则他还能那么直率!
下
梅非斯托、浮士德上
梅非斯托
进来,轻轻地只管进来!
浮士德(沉默了一会儿)
请让我独自在这里待待。
梅非斯托(四向打量)
谁还整洁得像这个女孩!
下
浮士德(环顾四周)
欢迎你呀,甜柔的夕照,
你向这圣境中穿织照耀!
爱情甜蜜又钻心的痛苦
在希望的甘露中忍受煎熬!
好像这四壁都在呼吸
静谧、严整和满足的情意!
这寒素之中怎样地充实!
这逼窄之中怎样地美气!
坐到床边的皮椅上
你接待过悲欢苦乐的前人,
椅子呀,请张臂将我接引!
在这家长座席的四向
曾经多少次绕满了儿孙!
或许为感谢圣诞的礼物,
那小亲亲曾仰起稚脸圆润,
把长辈的枯手虔诚地亲吻。
姑娘,我感到四周低语着
你那充实不乱的芳心,
它每天如慈母将你指引,
叫你把桌布铺展匀称,
使脚下的白沙皱起波纹。
可爱的手呀,像神的一样,
你使这小屋变成了仙境!
这儿呀,
掀开一幅床帷。
我感到何等惊叹,
真愿几小时在这里流连!
造物啊,你在轻盈的梦里,
塑出这个特异的天仙!
她睡在这里,温暖的生命
充溢着她那柔润的心灵,
那天仙的形象就在这里
用圣洁的活动使自己形成!
你呀,是什么把你引进闺中?
我内心怎样被深深地触动!
猥琐的浮士德,我不认识你了,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心情沉重?
我是被妖雾包围在这里,
怂恿我追求纵欲的快意?
我感到正在欲梦里消融!
是一场随风飘荡的游戏?
假如现在她正好返回,
你该怎样为恶行忏悔!
真该瘫倒跪在她脚下,
你这自大狂多么卑微!
梅非斯托
我见她从下面来了,赶快!
浮士德
走吧,我永远不再重来!
梅非斯托
这个宝盒还蛮够分量,
被我取来从别的地方。
只消一放进这个衣柜,
我保证看得她如醉如狂。
我给你往里放了些珍宝,
为了把另一个珍宝钓上。
耍笑归耍笑,姑娘是姑娘。
浮士德
不知该不该?
梅非斯托
还用多问?
这宝物莫非你想保存?
那我就劝你死了淫心,
莫浪费美好可爱的时辰,
而且省了我许多艰辛。
我为你真是挠头绞手,
没想到你是这样悭吝!
将盒子放进衣柜,重新锁上
可得走了,赶快,赶快!
要把鲜嫩的姑娘搞来,
满足你渴望的心怀;
你这么朝里看着,
好像是又该去上讲台,
好像物理学、玄学,
又灰不溜丢在眼前摊开!
可得走了,赶快,赶快!
下
玛嘉瑞特(持灯上)
这里这么潮,这么郁闷。
开窗
外头可是没这股热劲儿。
不知为啥心情会这样,
但愿我妈妈返回家门。
我浑身打起一个寒噤,
真是糊涂怕事的女人!
一边脱衣,一边歌唱
屠勒曾有个君主
毕生都用情专注,
爱妃把一个金杯
临死时给他交付。
他看得极为珍贵,
喝酒总用这金杯,
他只要举杯啜饮,
眼里就噙着眼泪。
生命垂危的时日,
他把全国的城市
连一切都给王储,
只留下这只杯子。
他在濒海的王宫——
世袭的大厅高耸,
在那里举行御宴,
由一群骑士簇拥。
嗜酒的老王饮过
生命残存的焰火,
就将神圣的金杯,
一掷投进了洪波。
他看着金杯晃荡
深深地沉进海洋,
从此后再不饮酒,
他已把眼睛闭上。
开柜放衣服,见到首饰盒子。
衣柜我锁了,毫无疑义,
精美的盒子咋钻到柜里?
真奇怪!也许是妈妈放债,
有人把这个拿来做抵。
里面会有些什么东西?
这儿带子上拴着钥匙,
我想来打开这个盒子!
老天爷呀,瞧这是什么?
我这一辈子哪曾见识!
就是贵妇人有这套首饰,
也能去参加盛大的节日。
这豪华的宝物倒是谁的?
我戴上这项链也还合适?
戴好首饰走到镜子前
我哪怕光有这对耳环!
照出来马上大不一般!
美貌有什么用处,丫头,
纵然一切都尽美尽善,
人们也照样视而不见;
人们赞美你半是怜悯。
大家全都是面向黄金,
大家都坠在黄金上面。
我们穷人啊我们穷人!
散步
浮士德沉思地走来走去
梅非斯托走向他
梅非斯托
我宁可失恋,宁可遇鬼物!
真不知什么话更骂得恶毒!
浮士德
什么事憋得你这个模样?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脸相!
梅非斯托
假如我自己不就是恶魔,
我真愿找上恶魔去入伙!
浮士德
是什么在你脑子里搅拌?
你真是像疯子一样瞎喊!
梅非斯托
搞了去送葛瑞琛的珠玉,
没想到被一个神父夺去!——
他母亲见到了这些东西,
当即默默地生了疑惧:
那女人嗅觉可是真细,
鼻子老伸在祈祷书里,
她把家什都一一闻了,
闻闻是正气还是邪气;
闻了首饰她心里明白,
其中不会有多少福利。
她叫道:“孩子,不义之财
会摄人魂魄,耗人精气。
我们就献给圣母去吧,
许能得到天赐的吗哪! ”
玛嘉瑞特却噘着长嘴,
她想:送来的老马收下,
细心地把盒子送来这里,
这人定不是渎神的下家。
她妈请来了一个神父,
神父没听完这篇笑话,
一见宝物就心花怒放。
他说:“这想得非常得当!
克制自己会受到天赏。
教堂有个强健的肚子,
它已经吃遍四境八方,
从来也不曾吃得过胀。
好心的太太,不义之财
能够消化的只有教堂。”
浮士德
这是一种普遍的风尚,
犹太人和国王都会这样。
梅非斯托
他收下项链、手镯、戒指,
似乎这东西分文不值,
也没有多少道谢的言辞。
他许下各种上天的恩赐,
仿佛提走了一筐核桃——
她妈却为此高兴得要死。
浮士德
葛瑞琛呢?
梅非斯托
她坐立不安,
不知该怎么办,要怎么办,
日日夜夜想那些珠宝,
对送去的人更是思念。
浮士德
小恋人伤心是我的憾事。
你赶快重新弄一份首饰!
上回的也不算多么丰实。
梅非斯托
哎呀,大老爷千金一掷!
浮士德
就照着我的意志行事,
恶魔,你别像一桶糨子!
快去笼络她那个邻居,
重新再搞来一份首饰!
梅非斯托
仁慈的主人,我一心听话!
浮士德下
这么个害了相思的傻瓜,
会为了给他心上人消遣,
把日月星辰都拿去爆炸。
下
邻家
玛尔特(独自)
请上帝宽恕我的丈夫,
他对我可是没啥好处!
一头就扎进海角天涯,
把我撂下守这个穷寡。
实实在在我对他不坏,
老天知道,我真心爱他。
哭
说不定他是死了——真苦!
但愿我有张死亡证书!
玛嘉瑞特进来
玛嘉瑞特
玛尔特太太!
玛尔特
葛瑞琛,有事吗?
玛嘉瑞特
我简直差点儿就要跪下!
我又找到个紫檀的小匣,
还是在我的衣柜中间,
东西漂亮得再没二话,
更比上回的多得多呀!
玛尔特
可不要对你母亲多嘴,
她立时又会拿去忏悔。
玛嘉瑞特
你倒看看呀,你倒瞧瞧!
玛尔特(给她打扮)
你这宝贝儿真是命好!
玛嘉瑞特
就可惜不敢去到街上,
也不敢显摆走进教堂!
玛尔特
你只管常来我这里逛逛,
在这儿把首饰悄悄戴上;
在镜子跟前遛个把钟头,
咱们就来个自欣自赏。
以后遇上节日等机会,
可以逐渐地给人亮亮:
先来根项链,再来个耳珠,
你妈见不着,见了就编谎。
玛嘉瑞特
是谁把两个盒子送来?
这事情实在有些奇怪!
敲门声
玛嘉瑞特
天呀,莫非是我的母亲?
玛尔特(从帘内窥视)
来的是个生人——请进!
梅非斯托上
梅非斯托
冒昧地径直就往里闯,
我得请求女士们原谅。
向前朝玛嘉瑞特鞠躬再退回。
我想要打听施韦兰夫人!
玛尔特
我就是!先生有什么事情?
梅非斯托(向她低语)
现在认识了就很荣幸,
你这里可是贵客临门。
要请原谅我自作主张,
我想到下午再来拜问。
玛尔特(大声)
想想看,丫头,事儿真绝!
这先生当你是千金小姐。
玛嘉瑞特
天呀,这先生过分老实;
我是穷人家小毛孩子,
这不是我的珍珠首饰。
梅非斯托
哦,我指的不光是穿戴,
你很有气质,眼睛有神采!
可以待下来我多么愉快!
玛尔特
有何贵干?我想知道……
梅非斯托
我真愿带来的不是噩耗!
真怕说出来会感到懊恼:
你丈夫死了,让我来转告。
玛尔特
他死了?实心人,太可悲啦!
我丈夫死了,我咋活呀!
玛嘉瑞特
啊,好大娘,你把心宽宽!
梅非斯托
那么请听这可悲的事件!
玛嘉瑞特
我但愿一辈子不谈爱情,
免得失去爱痛不欲生!
梅非斯托
悲中有乐事,乐极有悲情。
玛尔特
把他的临终说给我听听!
梅非斯托
他在帕杜亚那儿埋葬,
靠着圣安东尼奥教堂,
那是圈做公墓的地段,
他的殡宫是永远清凉。
玛尔特
没带来别的什么东西?
梅非斯托
带来个请求,重大又吃力,
要你给他做三百次弥撒,
除此外我是空囊而已。
玛尔特
怎么,没个纪念币、奇珍?
就任何一个手工匠人
宁可饿肚子,宁可要饭,
囊中也攒个纪念物品。
梅非斯托
夫人,这我也真心遗憾!
他的确不曾胡乱花钱。
他也是深悔自己的缺点,
为自己的不幸深深哀叹。
玛嘉瑞特
唉,人生多令人伤悼!
我一定给他做安魂祈祷。
梅非斯托
你也该快到大喜的时光,
你是个逗人喜爱的姑娘。
玛嘉瑞特
啊,不,现在还谈不上。
梅非斯托
我是说情人,不是指丈夫。
把个心上人在手里挽住,
那是上天最重的礼物。
玛嘉瑞特
这地方没有这种风气。
梅非斯托
风气不风气,照会兴起。
玛尔特
说下去!
梅非斯托
是我守着他断气,
垫一堆霉草强似垃圾。
死得倒像个基督教徒,
他自觉罪过难以算计。
他叫道:“我真对自己痛恶,
把妻子撂下,把手艺荒疏!
我想起这些就痛不欲生,
愿她在今生能把我宽恕!”
玛尔特(哭)
好丈夫,我早已把他宽恕!
梅非斯托
0 “可是天知道,她罪过更多。”
玛尔特
什么?胡说!临死还胡说!
梅非斯托
肯定是弥留之际的胡言,
我这见证人敢情片面。
他说:“我不曾乱耗时间,
我给她造孩子,还造面包,
这面包含义十分广泛,
我却没一顿吃个安闲。”
玛尔特
竟忘了我全部爱与忠贞,
忘了我日日夜夜的艰辛!
梅非斯托
他没忘,尽都深情地想到。
他说:“我离开马耳他海岛,
为老婆孩子热心祷告;
我们的舰只靠上天福佑,
把土耳其货船截获了一艘,
满船都是苏丹的财宝。
我们的勇敢得到了报酬,
我也得到应得的一份,
我的那一份相当丰厚。”
玛尔特
怎么?在哪儿?是已经埋好?
梅非斯托
被四风一吹那谁还知道!
当他在那不勒斯瞎跑,
有个美人儿对他关照,
给他种下了恩爱与忠诚,
使他直到死也不曾忘掉。
玛尔特
这亏尽子孙的小偷、无赖!
虽然历尽了百难千灾,
也没有收敛平生的丑态!
梅非斯托
你看,他已经因此亡故。
我如今要处在你的地步,
就规规矩矩守上一年,
然后瞅机会另觅新欢。
玛尔特
可是像我们那口子,天哟,
真难有那么实心的傻货!
想找第二个世间难找,
就是有点儿爱到处漂泊,
爱玩野女人,爱喝野酒,
还喜欢耍个该死的赌博。
梅非斯托
既是你丈夫从他那面
对你几乎也不多挑眼,
行了吧,事情就这么算完。
我向你发誓,按这些条件,
我愿意和你把戒指交换。
玛尔特
这先生真是爱开玩笑!
梅非斯托(自语)
我还是趁早抽身走好,
别走嘴叫恶魔被她抓着。
向葛瑞琛
你内心到底有何感想?
玛嘉瑞特
这话怎么讲?
梅非斯托
好纯洁的姑娘!
高声
女士们再见!
玛嘉瑞特
再见!
玛尔特
快讲!
我丈夫后事的各种情况,
我很想有一张证明文状。
想到周报上去登个讣告,
因为我一向爱遵守规章。
梅非斯托
好太太,有了两人的口证,
毫无问题能说明真情。
我有个风度翩翩的伙伴,
我请他为你去见法官。
我领他来见。
玛尔特
那就这么办!
梅非斯托
姑娘是不是也肯光临?
小伙子正派,出过远门,
对于女士们最是殷勤。
玛嘉瑞特
我见了那先生准得脸红。
梅非斯托
你能见世上任何王公。
玛尔特
那我们就在屋后的花园,
等着和两位今晚会见。
街头
浮士德和梅非斯托
浮士德
怎么样?有进展?就能如意?
梅非斯托
妙极了!你就那么火急?
葛瑞琛眼看就到你手里。
今晚玛尔特家准能见她。
玛尔特这女人百里挑一,
专会拉皮条这门手艺。
浮士德
这就好!
梅非斯托
向我们要件东西。
浮士德
这也值得去给她办理。
梅非斯托
把有效的证明搞到一张,
证明她丈夫挺了灵床,
已经在帕杜亚墓地埋葬。
浮士德
精明!那先得旅行一趟!
梅非斯托
“神圣的简单”!用不着去干,
不知道详情照填证件。
浮士德
你别无良策计划就玩儿完。
梅非斯托
你这圣人,真算得至圣!
你这一辈子伪造凭证,
难道这还是初次不成?
对上帝、世界和一切有生,
对人和人类的精神活动,
你不曾竭尽全力去说明?
你不是厚着脸心无顾忌?
假如你真的敞开心底,
那就得承认你所知道的
不比对施韦兰的死详细!
浮士德
骗子,诡辩家,你始终如一。
梅非斯托
你怕我看不透你的隐情?
明天你不会凭整个荣名
去把可怜的葛瑞琛引诱,
向她作种种海誓山盟?
浮士德
毕竟是真心。
梅非斯托
真妙,真神!
于是而永恒的爱与忠贞,
于是而压倒一切的淫欲,
难道也都是出自真心?
浮士德
不谈了!是真心!我的心灵
要对这种紊乱的心情
给予名称而找不到名称,
于是我的心去神游宇宙,
要将最精切的词语选定,
对这燃烧着我的热情
我便称之为无尽、永恒,
这会是恶劣的欺骗行径?
梅非斯托
还是我对!
浮士德
听着,请注意,
我求你省省我的精气——
咬定自己对,又有条巧舌,
这种人必定会死硬到底。
走吧,这舌战我已厌烦,
算你对,关键是我不能自已。
花园
玛嘉瑞特倚着浮士德的手臂,玛尔特与梅非斯托,各自来回闲步
玛嘉瑞特
我觉得先生是对我哀怜,
是放低身份,真叫我羞惭,
一片好心去迁就别人,
这是出门人一种习惯。
我深知您这样见过世面,
不会来听我乏味的言谈。
浮士德
你一瞥目光,一个语汇,
胜过人间的一切智慧。
吻她的手
玛嘉瑞特
这手又粗又这么难看,
您怎么好吻,多叫您烦厌!
一切家务我什么不操持!
我妈妈真是过于节俭。
走过去
玛尔特
那么先生是常出远门?
梅非斯托
职责和业务驱赶着我们!
分离时到处都留恋万分,
而竟没一回能住安稳。
玛尔特
满世界到处自由地跑跑,
手脚灵便时倒也逍遥;
可是苦日子总会来到,
当个老光棍拖到老死,
谁愿受这种光景的煎熬!
梅非斯托
寻思这晚景也叫人忧惧。
玛尔特
所以先生要及时考虑。
走过去
玛嘉瑞特
哦,眼不见就不再惦记!
您说话殷勤伶牙俐齿。
不过您怕是朋友很多,
人人都比我更加懂事。
浮士德
妙人儿,须知所谓的懂事,
往往是空虚、弱智。
玛嘉瑞特
怎么?
浮士德
唉,纯洁和质朴总是
看不出自己崇高的价值!
谦恭虚己的至高的美德
是乐与好施的自然所赐。
玛嘉瑞特
只要您想我想到一时,
我就会想您想到一世。
浮士德
你怕是经常一人独处?
玛嘉瑞特
唉,虽说是小家小户,
这家计也得有人照顾。
我们家里又没个女佣,
烹调洗擦和编织缝补
都得我白天黑夜忙碌;
我妈什么事都精打细算,
她其实不必过于节俭,
我们能过得比人宽余。
我爸留有相当的遗产,
市郊有一处小小的庭园。
不过我如今比较清爽:
我的哥哥去吃了军粮,
我的妹妹也已经夭亡。
我带那孩子饱尝辛苦,
但却甘心再一次担当。
她真心疼。
浮士德
像你,天使一样。
玛嘉瑞特
那是我爸的一个遗腹,
她一心爱我,由我照顾。
那时候我妈病得厉害,
我们真怕她熬不过来,
拖了好久才慢慢松快。
我妈那时候无从想象
给这可怜娃去喂娘奶。
我就独力用牛奶喂她,
简直就像是我的娃娃;
我抱在膝上,包在怀里,
她又乖又活泼慢慢长大。
浮士德
你准尝过最纯美的幸福。
玛嘉瑞特
当然有时候也十分辛苦。
摇篮就靠着我的床铺,
夜里只要她有一丝动弹,
立刻会惊开我睡眼迷糊。
一时抱过来一时喂奶,
一时她闹了我又起来
抱她在屋里来回颠着,
天一亮又是洗刷浆晒;
然后上市场又进厨房,
日复一日老这个原样。
先生,有时也感到怯活,
可吃饭睡觉倒是蛮香。
走过去
玛尔特
光棍儿不肯改变主张,
可怜的寡妇真是够呛。
梅非斯托
要想教会我有些改进,
全凭像你这样的女人。
玛尔特
请直说,先生,你还没找下?
你的心没有在哪儿牵挂?
梅非斯托
俗话说,贤妻和自家的炉灶,
真是远胜过金银财宝。
玛尔特
我是说,你没得到过快感?
梅非斯托
到处接待我都十分友善。
玛尔特
我是说,你没个正经主意?
梅非斯托
对妇女可不该贸然调戏。
玛尔特
嗨,你没听懂!
梅非斯托
深表歉意!
可是我明白,你非常和气。
走过去
浮士德
你刚一见我走进园里,
小天使,就立即把我记起?
玛嘉瑞特
您没看出我低垂着目光?
浮士德
我的冒昧你是否原谅?
那次你刚好走出教堂,
我竟敢那样行为莽撞。
玛嘉瑞特
没遇过那种事,我很心慌,
还没人拿我说短论长,
我想,他怕是从我的举动
看到了轻佻失检的地方?
好像他凭着一时性起,
就对我姑娘家态度轻狂。
老实说,我不知怎么就有了
像现在对您这良好的印象。
只是我自己又气恨自己,
为什么不对您更带凶样。
浮士德
小亲亲!
玛嘉瑞特
等等!
折一枝翠菊,一瓣瓣撕着
浮士德
做什么?花束?
玛嘉瑞特
玩儿咧!
浮士德
怎么?
玛嘉瑞特
您会笑!不说!
摘落花瓣,喃喃地念着
浮士德
念什么?
玛嘉瑞特(稍提高一点声音)
爱我——不爱——爱我——
浮士德
你这可爱的天仙!
玛嘉瑞特(继续)
不爱——爱我——不爱——爱我——
(摘下最后一瓣,娇喜地)
他爱我!
浮士德
是呀,姑娘,让花卜
作为上天的旨意。他爱你!
你明白这个意思?他爱你!
握住她两手
玛嘉瑞特
我浑身起了一阵寒栗!
浮士德
啊,别害怕,让我这双目,
让我这握手向你倾诉,
倾诉语言之所难表述:
我以整个的身心相寄,
感受着将会永存的狂喜!
永存——绝望才是终极,
不,没有终极!没有终极!
玛嘉瑞特握浮士德手,然后撒手跑开
浮士德沉思片刻,随即追去
玛尔特(走来)
夜深了。
梅非斯托
是呀,我们得动身。
玛尔特
我真想留你再多待一阵,
只是这地方实在邪门。
在这里好像不论哪个
都无所事事,无所用心,
专门到处对旁人监视,
一贯爱说些假假真真。
那一对呢?
梅非斯托
飞进了那条小径。
任性的蝴蝶!
玛尔特
他对她动了情。
梅非斯托
她也一样,这合乎进程。
园亭
玛嘉瑞特跃入亭中,藏在门后,以指尖按嘴,从门缝里张望
玛嘉瑞特
他来了!
浮士德(走来)
小鬼,看你再淘气!
抓住了!
吻她
玛嘉瑞特(拥抱浮士德,回吻)
好人,我真心爱你!
梅非斯托敲门
浮士德(跺脚)
谁?
梅非斯托
好朋友!
浮士德
牲口!
梅非斯托
是分手的时候。
玛尔特(走来)
真晚了,先生。
浮士德
好不好陪你同走?
玛嘉瑞特
妈妈会对我——再见!
浮士德
真得分手?
再见!
玛尔特
回见!
玛嘉瑞特
愿很快再见!
浮士德与梅非斯托下
玛嘉瑞特
这样的人物,好我的老天,
什么事情他不曾想见!
他说什么话我光能附和,
站在他跟前实在羞惭。
我这无知的可怜丫头,
真不懂他看上哪一点点。
下
林中石窟
浮士德(独白)
崇高的精灵哟,我所祈望,
那一切你都已给我赍赏,
你不枉在火中显露容光!
让辉煌的自然做我的王国,
给我感觉和享受它的力量。
不仅允许我冷峻地旁观,
还允许我观览它的深藏,
像观览朋友的内心一样。
使生命的系列掠过我眼中,
教导我认识这些弟兄,
从幽静的林间、水上、天空。
当风暴在林中狂呼怒啸,
把巨人一样的长松掀掉,
倒地的钝响如雷震山冈,
使相邻的枝干被撞翻压倒,
这时你引我到安全的石窟,
指示我观察自己的心腑,
深秘的奇观从心中袒露。
于是眼前有皎洁的月光,
柔静地朝着我泛起穹苍,
从岩壁之上和湿树丛中,
有古代银色的幻影轻漾,
温慰我静观的苦涩的欢畅。
我感到人生不完全美好!
正迎着与诸神接近的陶陶,
这时你给我一个伙伴,
他对我已经不能缺少;
他立即那样残冷放肆,
当着我的面对我鄙视,
出言就否定掉你的恩赐。
他扇出烈火在我的心房,
使我迷上那妍美的影像,
我就从欲望中瘸向宴安,
又在宴安中苦恋着欲望。
梅非斯托上
梅非斯托
这生活你一下还没过够?
寻这种快活哪可久留!
偶尔试一试那还可以,
可随后就该找新的享受!
浮士德
美好的时刻你偏来捣乱,
我想你大可找别的事干。
梅非斯托
得了,我乐意让你将息,
可不该对我声色俱厉。
你这类交游藏奸又狂野,
失去也真是不值一提。
我成天忙个手脚不停,
什么不当行,什么合意
怎么也难承主人的鼻息。
浮士德
这话倒真合你的口气,
惹人讨厌还要人感激!
梅非斯托
不幸的凡人,没有我时
可怎么打发你的日子?
我把你救出瞎想的纷纭,
真费了时间给你医治;
假如不是有我来插手,
你怕已逛得从地上消失①。
何苦要像猫头鹰那样
在这石窟里坐待死亡?
又何苦要像癞蛤蟆似的
向岩泉败藓去嗍吸营养?
这消遣真是好不香甜,
① 指浮士德想自杀,见736以上几行。不过,那不是梅非斯托救的。
博士魂还附在你的身上!
浮士德
你可知道这荒山的游历
给了我怎样的新生活力?
你要能料到必然捣鬼,
不会让我有这种快意。
梅非斯托
好个超凡入圣的快意!
在深夜露水中卧在山里,
使自己膨胀去接近神祇,
飘飘然拥抱天空大地,
靠想象去突进宇宙的深心,
把六日神工都感入胸际;
倔傲地不知把什么安享,
就充满爱悦化入万象,
世人的俗念于是消亡,
终于是这种高级的直觉——
做猥亵的姿态
不好说得——就这样收场。
浮士德
呸!呸!
梅非斯托
我这话叫你反感,
你有权高雅地“呸”上一番。
贞洁的心灵所不可少的,
原本听不进贞洁的耳边。
老实说,给你这种快意,
是让你暂时自欺自骗,
可不能长久在这里流连。
你已经又是精疲力倦,
再要拖下去你就完了,
不惊厥颤悸就是疯癫。
这不谈了!你的情人
在那边那样忧愁憋闷,
她对你爱得万分强烈,
你再离不开她的心魂。
当初你的爱涌如怒浪,
像冰雪融化,溪流暴涨,
你把这注入她的心间,
而你的溪流却反而消减。
我看与其来高坐山林,
不如大主人顾些体面,
对这可怜的黄毛丫头,
为她的爱情给些恩典。
她真是感到一日三秋,
站在窗前凝望着云头,
看云头从古城上面飞走。
她整天唱歌直到深宵,
唱着“我要是一只小鸟”。
她总是郁闷,时而强欢,
时而又哭得实在心酸,
哭罢又好像心气平和,
那相思真是绵绵不断。
浮士德
长虫!你这长虫!
梅非斯托(自语)
得,又坠入牢笼!
浮士德
恶鬼啊,打我这儿快滚!
再不要提起那个美人,
别叫我这半疯的心态
去贪占她那甘美的腰身。
梅非斯托
怎么办?她认为你一走了之,
看起来你也是的确如此。
浮士德
我和她远隔也紧紧相依,
我不能失去她,不会忘记。
是的,即便是主的身体,
碰她的嘴唇我也妒忌。
梅非斯托
是呀,朋友,我对你也嫉妒,
为那玫瑰花下吃草的双鹿。
浮士德
滚,纤手!
梅非斯托
骂得好!好笑!
上帝把男女青年造好,
就认为纤手这行业最高,
甚而亲自把机会创造。
简直遗憾!你还是去好,
叫你去进情人的居室,
又不是叫你去进阴曹。
浮士德
她怀中是有天国的清欢?
我就算去她怀中偎暖,
几时能不想她处境艰难?
难道我不是亡命,游民?
不是乱撞不息的莽汉,
像那层岩上呼啸的瀑布
贪心如炙地扑下山岩?
而她的心思幼稚模糊,
家住在阿尔卑斯山麓,
她那全部的家务操持
都在逼窄的天地里束缚。
我这受了天谴的恶人,
哪怕就是把岩石抓住,
把岩石抓住砸得粉碎,
也不会感到心满意足!
定要葬送她和她的平静?
地狱啊,你定要这个牺牲?
帮我缩短这担忧的时刻,
恶魔,该来的就赶紧发生!
她命该毁在我的手里,
就让她和我一同送命!
梅非斯托
你又是多么如焚如沸!
傻瓜,进城去把她安慰!
孱头一看到没有路走,
立时就认定无可挽回。
你本来魔化得已经可以。
坚持不懈的勇士万岁!
我看世间的愚不可及
是做了恶魔又畏首畏尾。
葛瑞琛居室
葛瑞琛(独坐纺车旁)
我已失去平静,
我的心情烦闷,
平静已经永远
永远无处追寻。
不见他的去处,
对我就像坟墓;
那里一切人们
全都叫我嫌恶。
可怜我的头脑,
已经颠颠倒倒,
可怜我的心绪,
乱成一片稀糟。
我已失去平静,
我的心情烦闷,
平静已经永远
永远无处追寻。
我到窗台前面,
只为把他望见;
走出这个门口,
只为去他身边。
他的雄健步履,
他的华贵容仪,
他的唇边微笑,
他的眼中魅力!
还有他的言谈,
如同一道灵泉;
握手握得真紧,
吻呀吻得真甜!
我已失去平静,
我的心情烦闷,
平静已经永远
永远无处追寻。
我的心怀逼蹙,
想奔他的住处,
但愿能够由我
把他抱紧拉住!
但愿和他亲吻,
吻他一个尽兴,
不怕和他吻着,
吻掉我的生命!
玛尔特的花园
玛嘉瑞特与浮士德
玛嘉瑞特
亨利,你答应!
浮士德
尽我所能!
玛嘉瑞特
你的为人十分纯正;
告诉我,你怎么看待宗教?
据我看你好像不大作兴。
浮士德
不谈这,姑娘,既感到我对你好;
为我所爱的我不惜把性命轻抛,
我不想贬低别人的感情和宗教。
玛嘉瑞特
这就不对,宗教必须信仰。
浮士德
必须吗?
玛嘉瑞特
愿我能对你起些作用!
宗教的圣礼你也不敬重。
浮士德
我敬重。
玛嘉瑞特
可你没这种要求,
不忏悔不做弥撒已经好久。
你信上帝吗?
浮士德
谁敢那么讲,
亲爱的,说自己对上帝信仰!
尽可向神父和圣贤提问,
可是那回答对提问的人
不过是嘲讽。
玛嘉瑞特
那么你不信?
浮士德
小亲亲,别误解我的意思!
谁能给上帝取名?
“我信仰上帝!”
谁敢这么自认?
“我不信仰上帝!”
这谁能感觉到,
而且敢这么直说?
上帝无所不包,
上帝无所不有,
难道不包藏、保有
你、我和他自身?
大地不是在下面固定?
天空不是在上面笼盖?
而永在的星辰
不是目光亲蔼地升了起来?
我看着你的目光,
不是千头万绪
都涌到你的心上?
而且是个永恒的秘密,
有形无形地绕着你飞动?
你的心再大也能填满;
只要你感到心旷神怡,
那就随便你怎么称呼,
可以叫幸福、心灵,叫爱情、上帝。
我叫不出别的名称,
只觉得一切都是感情;
名称如声如影,
如混茫一片的天光。
玛嘉瑞特
这些话真是委婉动听,
神父说的大致也相近,
只不过用语有所区分。
浮士德
因为无论在什么地点,
在天光覆照的整个人间,
人人说话都各有方式,
我能不用自己的语言?
玛嘉瑞特
听着似乎没什么不好,
可是总有些不是味道,
因为你不信基督圣教。
浮士德
小乖乖!
玛嘉瑞特
我早就很不自在,
看见你和那种人往来。
浮士德
怎么?
玛嘉瑞特
跟随你的那个人,
我真是打从心底里憎恨,
除了他那副讨厌的脸神,
我这一辈子还没见别的,
会使人心里像挨了一针。
浮士德
你不用怕他,我的小鸟!
玛嘉瑞特
我对任何人一向都好,
可是见了他就心惊肉跳;
每当我渴望见到你时,
想到他我就心里发毛。
因此我把他看作坏蛋,
说得不公正请上帝宽饶!
浮士德
总不免有人会这么乖僻。
玛嘉瑞特
我才不想跟那种人一起!
几时只要他一进屋里,
总是盯着人乱打哈哈,
而且还夹着一股火气。
他对什么都没有同情;
一看他的脸就知心地
不可能对人有什么怜惜。
在你的怀中我那么安逸,
自在、温暖又充满信任,
他一来我就心里紧逼。
浮士德
你这预感敏锐的天使!
玛嘉瑞特
这使我特别感到压抑,
只要他过来跟我们一起
我甚至爱你也再没心思。
他在场我就再不能祈祷,
像什么朝我心里啮噬;
亨利,你也必然如此。
浮士德
你对他真是万分鄙视!
玛嘉瑞特
我得走了!
浮士德
唉,竟不能够
安睡你怀中一个钟头,
使心儿相贴,魂儿相凑?
玛嘉瑞特
但愿我是一个人睡觉,
那我今晚就把门留好!
只是我母亲瞌睡很轻,
假如我们要被她碰着,
那我会当场就得死掉!
浮士德
天使,这你用不着焦急。
我这里有小小一瓶药剂,
饮料里只消对上三滴,
准保会睡得昏天黑地。
玛嘉瑞特
为你做什么我不愿意?
但愿不至于伤害身体!
浮士德
小亲亲,我能那样教你?
玛嘉瑞特
好人,我只要看你一眼,
就不知该怎样顺你的心愿;
我已经为你干了许多,
简直再没有别的好干。
下
梅非斯托上
梅非斯托
傻丫头走了?
浮士德
你又在盯梢?
梅非斯托
我全都听到不差分毫,
博士先生受到了查考;
希望能对你有些实效。
姑娘们管得实在太多,
竟管人诚朴地皈依古道,
想着皈依了就准服管教。
浮士德
你这种怪物看不分明,
她那忠诚可爱的心灵
里面充溢着她的信仰,
正是这信仰使她超升。
她为亲人圣洁地受苦,
要防止亲人迷失本性。
梅非斯托
你这超凡又逞欲的新郎,
让个小娘们把鼻子牵上。
浮士德
你粪土与鬼火生出的怪胎!
梅非斯托
她的相面术真够能耐。
见了我说不出所以然来
就从假面下看出深心,
觉得我肯定是个天才,
要不就干脆是个魔怪。
嗨,今晚——
浮士德
跟你什么干碍?
梅非斯托
这中间自有我的欢快!
井边
葛瑞琛和里斯新拿着水罐
里斯新
白蓓辛的事儿你没听到?
葛瑞琛
没有,我跟人往来很少。
里斯新
没错,西碧勒刚给我透漏,
她到底还是被人引诱。
这可抖好了!
葛瑞琛
怎么?
里斯新
难以启齿!
一个人吃饭成两人消受。
葛瑞琛
唉!
里斯新
还不是自作自受!
她跟那小子缠了多久!
村子里遛遛,
舞场上抖抖,
到处都要出风头,
笼络她的是酒呀肉,肉呀酒;
自以为脸蛋儿秀
接受那小子送的东西,
真是不要脸,不害羞。
舔一舔,搂一搂,
小花儿还不给弄丢!
葛瑞琛
她真是可怜!
里斯新
还替她遗憾!
我们坐在纺车前,
夜里母亲也不让出去转;
她挨着相好的甜是个甜,
门前一坐,黑过道一钻,
一待就几个钟头还嫌短。
这下该蔫着脑袋去赎罪,
穿上件罪人的衣衫!
葛瑞琛
那小伙子当然会要娶她。
里斯新
你当他是个傻瓜!
小滑头有的是地方跑,
他真的溜了号!
葛瑞琛
那可不好!
里斯新
就算嫁了他那也好不了。
小伙子会把她花冠扯掉,
我们到她门前撒铡草。
下
葛瑞琛(往家走)
哪个可怜的姑娘失足,
我往常会多么使劲挖苦!
我谈到别人的什么罪愆,
简直怎么说也没个够处!
我认为是丑就说得更丑,
而且还总嫌没说个尽够,
画个大十字来表示高兴——
如今我自己竟成了罪人!
可是,被推到这个境地,
上帝呀,我感到美满称心!
城边夹道
壁龛中一尊苦痛圣母像,前列花瓶
葛瑞琛(插鲜花于瓶)
啊,万分苦痛的圣母,
请圣颜垂顾,
慈悲地看看我的惨苦!
你利剑贯胸,
千重苦痛,
望着圣子的临终。
你仰望天父,
哀呼
你和圣子的痛苦。
谁能感到
刺骨的惨痛
在我的心头绞动!
知道我的惊悸、渴求,
这可怜的心儿的苦闷,
是只有你哟,只有你一人!
不论到什么地方
悲伤哟,悲伤,悲伤!
都攒集在我心上!
只要没人见我,
我就哭哟,哭哟,哭哟,
我已把心儿哭破!
我那窗前的盆花,
是我用泪水浇洒,
我今天一大清早,
为你把花儿折下。
太阳早早地升起,
明亮地照进屋里,
我就在床头坐着,
含着满腔的悲戚。
救救我,救我出死亡、羞辱,
啊,万分苦痛的圣母!
请低俯圣颜,
慈悲地看看我的惨苦!
夜
葛瑞琛家门外街上
瓦伦亭(军人,葛瑞琛哥哥)
从前参加个什么酒会,
席上可能会有人吹吹,
哥们儿向我高声赞叹
什么少女之中的花蕾,
还为这花蕾干个满杯;
我把胳膊肘支在桌上,
自信地坐着,无比安详,
微笑地捋捋我的胡子,
听着大家得意地嚷嚷,
手里端着斟满的酒杯,
说道:“这些也算是挺美,
可是全国的哪个姑娘
比比我那亲爱的妹妹,
配给葛瑞琛递送汤水?”
丁零当碰杯响满四座,
一个个喊着:“这话没错,
她是整个女性的花朵!”
其他捧场的只好沉默。
可现在!——我真想拔光头毛,
翻过宴会厅朝外跑掉!
什么王八蛋都来骂我,
又是皱鼻子又是讥笑!
如同欠债不还的赖子,
坐着听闲话冷汗直冒,
真想把他们全都撂倒,
可也很难说他们捏造。
那是什么人悄悄地走来?
是他们两个,我没瞎猜。
我就要揪住他的皮子,
他别想活着从这里走开!
浮士德与梅非斯托上
浮士德
正好那边教堂的窗口,
长明的灯光射向高头,
越靠旁边越变得黝暗,
这里黑暗已塞满四周;
我心里也像夜似的黑透!
梅非斯托
我的心倒像只小猫精瘦,
悄悄地贴着消防梯溜走,
然后轻轻地蹭上城头;
特想偷东西,还想交尾,
这使我感到特有兴味。
后天就是瓦普几斯之夜,
马上又到这火红的节会,
浑身上下都麻麻酥酥,
我知道为啥没有瞌睡。
浮士德
这时候那宝物已经露面?
我看见那后边红光闪闪。
梅非斯托
你马上能经历那份狂欢,
去把那宝匣起出地面;
前些天我去瞅了一眼,
里头尽是光耀的狮钱。
浮士德
没件首饰,也没个戒指
给我的情人用来装饰?
梅非斯托
有一样东西我曾见来,
好像是一条珍珠绦带。
浮士德
那就好了!不带些礼品
就跑去看她我会伤心。
梅非斯托
决不会叫你感到恼火,
妙手空空去捞点儿什么。
这会儿天上繁星闪烁
该让你听听艺术杰作,
我给她唱支守身的歌子,好去勾引她更有把握。
弹齐特尔琴歌唱
天色蒙蒙亮
就去找情郎,
你是干什么,
卡特琳姑娘?
他叫你进家,
你可别上当!
进去黄花女,
出来变了样。
好事一干完,
回头喊再见,
可怜的姑娘,
你们要防范!
只要没结婚,
就该多检点,
别对滑头人
心里生好感!
瓦伦亭(向前)
你这捕鼠人死到临头!
该死的,这是在把谁引诱?
先叫这把琴见鬼去吧!
跟着见鬼去,你这歌手!
梅非斯托
琴算劈开了,彻底玩儿完!
瓦伦亭
天灵盖给你一起砸烂!
梅非斯托(向浮士德)
博士先生,别躲,赶快!
靠在我旁边,跟着我来。
把你的家伙拽到手上,
只管捅吧,我替你挡开!
瓦伦亭
挡开这个!
梅非斯托
为什么不行?
瓦伦亭
挡这儿!
梅非斯托
没错!
瓦伦亭
准是打妖精!
这是怎么了?我的手发硬!
梅非斯托(向浮士德)
捅吧!
瓦伦亭(倒下)
哎哟!
梅非斯托
蛮子已不济!
我们快跑吧,得溜之大吉!
凶杀的喊声已经四起。
警察我虽然很会应酬,
对死刑判决却无能为力。
玛尔特(在窗口)
来人,来人呀!
葛瑞琛(在窗口)
来盏灯嘛!
玛尔特(如前)
骂的,喊的,又砍,又杀!
群 众
一个死了的在这儿趴下!
玛尔特(出来)
凶手呢?凶手已经溜啦?
葛瑞琛(出来)
倒下的谁呀?
群 众
你们家老大。
葛瑞琛
老天爷,这是什么灾难!
瓦伦亭
我就要死了,说完就完,
这说话之间就要完蛋。
妇女们为啥又哭又叫,
你们都过来听我详谈。
人们围拢来
葛瑞琛,你看,你还年轻,
你还一点儿也不老成,
你干的事情糟糕透了。
我只好私下给你挑明:
你如今真是够个破鞋,
我这话说得恰如其分!
葛瑞琛
天呀!哥哥,干吗说这么狠?
瓦伦亭
搞这种把戏就别喊老天!
可惜是干了的无从改变,
将要出现的也将出现。
开始你只跟一个私通,
随即好几个就来走动,
等你几时找到了一打,
全城人就会都来起哄。
一朝肚子里怀上了羞耻,
被藏藏掩掩生来人世,
只好再用黑夜的面纱
连头带耳地把它遮饰,
也许更高兴把它弄死;
就算活下来慢慢成长,
然后也出来敢见阳光,
这羞耻也不会长得漂亮,
越是长着怪异的脸相,
越是要出来到处张扬。
我已清楚地看到那时,
市民中凡属品行端直,
都会躲开你这个婊子,
就像躲开疫病的死尸。
人们若盯住你的眼睛,
你的心该会在胸前愧死!
会不许你再戴金银项链,
不许你进教堂挨近祭坛,
不许围漂亮的花边围巾
去到舞会上开心地游玩!
你只好钻进阴惨的旮旯,
跟乞丐和残废一起混杂,
上帝就终于把你宽饶,
你也将永世被人唾骂。
玛尔特
快为灵魂求上帝哀怜,
难道还想担诽谤的罪愆?
瓦伦亭
撮合拉纤的无耻妖妇,
真该砸烂你干瘦的皮骨,
也好让我的一切罪孽
可望得到最大的宽恕。
葛瑞琛
哥哥,真是惨绝的痛苦!
瓦伦亭
告诉你,眼泪还是忍忍!
当你不顾羞耻的时辰,
就已重创了我的深心。
我一死长眠,去见上帝,
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
死去
教堂
安魂弥撒,风琴,歌唱
葛瑞琛在人群中,恶灵随在身后
恶 灵
葛瑞琛,你变得多么厉害!
当你还纯洁无瑕的时候,
走近这个祭坛,
打开这翻破的小书
喃喃地祈祷着,
你半是好玩,
半是皈心上帝!
葛瑞琛,
你的头脑哪里去了?
在你心上
是怎样的罪孽!
你为母亲的灵魂祈祷吗?
她是因为你才长坠苦海!
你门前又染着谁的鲜血?
而且你心脏的下方,
不是已经有蠕动着的
预兆不祥的东西,
在自惊自吓也惊吓着你?
葛瑞琛
难过!难过!
愿我能摆脱这种思绪,
这过来过去
冲击着我的思绪!
合 唱
他愤怒的时辰,
化世界为灰烬。
风琴声
恶 灵
恐怖在向你袭来!
号声在扬起,
乱冢在震摇!
而你的心
在震悚,
从死灰之中
再被投入
残酷的火刑!
葛瑞琛
离开这儿才好!
仿佛这风琴
窒息着我的呼吸,
仿佛这歌声
使我的心彻底迸散。
合 唱
他坐上审判庭,
隐恶尽被揭明,
无恶不遭报应。
葛瑞琛
我这样窒息!
这墙柱
挤逼着我!
这穹顶
向我压来——让我透透气!
恶 灵
你快躲走吧!
罪孽和耻辱是遮盖不住的。
想见光,想透气?
可怜的你!
合 唱
我有罪复何言?
求人为我声辩,
义士也不情愿!
恶 灵
胸怀磊落的人
见你会掉过脸去;
志行芳洁的人
握你的手会惊恐。
可悲呀!
合 唱
我有罪复何言?
葛瑞琛
街坊,你的小瓶!
晕倒
瓦普几斯夜会
哈尔茨山、施尔克和厄伦特一带浮士德和梅非斯托
梅非斯托
你是否要一把扫帚骑上?
我想要一只特壮的山羊。
我们这段路距离还老长。
浮士德
我脚力还一直感到硬棒,
满可以用这根节疤手杖。
只图走得快有什么意思!
摸进这些迷宫似的涧底
完了又攀上这个岩壁,
悬瀑从这里永远喷激,
走小路真叫人心旷神怡!
白桦丛中已漾着春意,
这春意连松树都已感知,
还能不鼓动我们的肢体?
梅非斯托
说真的,我还是一无所感,
我身上感到的还是冬天,
我希望有霜雪一路迷漫。
惨红的月亮剩半块玻璃,
那一片残辉有多么凄迷,
灰沉沉令人每挪一步
都可能碰上树干和岩壁!
请让我召来一团鬼火!
那儿有燃得旺旺的一朵。
“喂,朋友,好请你来啵?
为啥白白地在那里照明?
劳驾照我们爬上岩坡!”
鬼 火
我怀着敬畏,希望能成,
克制我这轻佻的天性;
只是我惯于曲折地前行。
梅非斯托
嚯嚯,你想学人的行径!
魔大爷叫你径直前行,
不然吹灭你闪烁的生命!
鬼 火
我认出您是一族之主,
我乐意遵照您的吩咐。
但您想,今夜满岭嚣狂,
连您都要靠鬼火照路,
所以您还得放宽尺度。
浮士德、梅非斯托与鬼火(交替唱)
我们好像在做梦,
我们好像入魔境,
请你自重把路引,
也好快快赶路程,
直向荒凉远处行。
但见树干连树干,
紧向我们身后窜,
但见悬崖在拱腰,
巉岩鼻子伸老远,
像在吹气像打鼾!
滚滚大溪与小溪,
流下乱石和草地,
是水潺潺是歌声?
是诉柔情声细细,
声音来自天国里?
正合所爱与所期!
回声荡漾如陈诉
一个传说在古昔。
鸱鸮、麦鸡与田凫,
都在近处打“呕呼”。
这些东西还醒着?
长长腿子便便腹,
这是蝾螈钻丛芜?
树根伸展像长虫,
沙上石上乱咕容,
奇奇怪怪如长带,
我们磕碰受惊恐。
节疤硬树长得欢,
伸长腕足把人拦。
老鼠千种万种色,
老鼠成团又成串
钻过草地与荒原。
萤火虫儿飞呀飞,
挤作一堆拥向前,
把人引得团团转。
请告诉我该站站,
还是继续走向前?
树丛岩石扮鬼脸,
但见萤火在膨大,
但见萤火在增添:
全都好像在旋转。
梅非斯托
你使劲抓住我的衣角,
这座山峰也够上蛮高;
望着这座山你会惊异,
那里的玛门红光闪耀。
浮士德
像黎明时分暗淡的红光
多么新奇地在山脚炫晃!
那红光甚至正在探入
悬崖峭壁的洞穴深处,
那边烟雾在蒸腾摇曳,
这边雾纱中有红光闪忽,
忽而潜行如一把柔丝,
忽而又像是喷泉涌出。
这儿又绕满整个地段,
使千条血脉贯通山谷,
那边又在逼窄的旯旮,
一下散开来不相连属。
那附近又在喷溅火花,
如同正在播散着金沙,
看哟,在那整个高处,
岩壁上正在燃着红霞。
梅非斯托
那不是玛门庆祝佳节,
红光闪闪地照亮了宫阙?
你能够见到真是幸运;
我已经感到来宾的急切。
浮士德
空中的妖风多么凶狂!
狠狠地抽打我的颈项!
梅非斯托
你得抠住古岩的筋棱,
不然会滚下巨穴深坑。
雾霭正在加深着夜色,
你听林中怎样的轰鸣,
把那些鸱鸮吓得飞腾!
你听那片长青的宫殿,
栋梁之材都裂成碎片!
你听树干猛烈地震响,
你听枝柯嘎嘎地折断!
树根尖叫着大嘴张开!
你听这一片惊惶混乱,
碎片都挤在一堆叫喊,
碎片越积越高的山坳,
阵阵狂风在尖叫怒号。
从那近处、远处和高处,
那些声响你可曾听到?
啊,疯狂诡怪的歌声
沿着整个山峰在飞跑!
魔女合唱
魔女奔向布罗肯,
麦茬黄萎麦苗青。
山头围着一大片,
乌然先生踞顶端。
翻过树桩与石块,
魔女放屁羊放膻。
声 音
这位年高的保婆太太,
却独自骑着母猪到来。
合 唱
该尊敬的要尊敬!
保婆老太领先行!
胖猪驮着老太太,
后跟魔女一窝蜂。
声 音
你从哪路来?
声 音
伊尔色岩来。
我觑着猫头鹰蹲在窝里,
两眼睁开。
声 音
你给我滚开!
干吗要跑得那么飞快?
声 音
皮也被蹭开一道,
这伤口你倒瞧瞧!
魔女合唱
道路宽宽道路长,
为啥挤得像发狂?
扫帚开花叉乱捅,
憋死胎儿踩破娘。
魔男之半合唱
我们都像蜗牛爬,
魔女个个朝前跨,
魔女要快一千步,
因为是奔恶魔家。
另一半合唱
话别说得那么绝,
魔女跑得再敏捷,
魔女就快一千步,
魔男只消猛一跃。
声 音(在上)
跟上,跟上,走出岩塘!
声 音(自下)
我们也很想攀到上方,
我们洗澡洗了个光趟,
然而还老是不能生养。
两半合唱
星星隐去风不扬,
惨淡月光自躲藏,
群魔合唱隆隆响,
万朵火花齐喷放。
声 音(自下)
等一会儿!等个一晌!
声 音(自上)
谁在岩石裂缝里呼嚷?
声 音(在下)
把我带上!把我带上!
我已经爬了三百年时光,
可还是没能爬到山顶。
我真想有人做个伴当。
两半合唱
骑笤帚,骑拐杖,
坐叉子,跨山羊,
今夜谁若上不了,
就会永远成败将。
道行不高的魔女(在下)
我紧追追了那么长久,
可别人早已去了前头!
我待在家里不得安宁,
跑来这里也落在人后。
魔女合唱
魔女壮胆有魔膏,
破布做帆恰正好,
木盆都是漂亮船,
今夜不飞飞不了。
两者合唱
我们盘旋在山顶,
你们正在山腰蹭,
茫茫草野宽又广,
遍地魔女一窝蜂。
全都下到地面
梅非斯托
这拥挤、碰撞、唧喳、喧闹!
这嘀咕、回旋、拉扯、唠叨!
这发光、溅涌、放臭、燃烧!
这地地道道的魔女材料!
拽紧我,要不然会被挤跑。
你在哪儿?
浮士德
这儿!
梅非斯托
被挤到那里!
我只好动用家长的权力。
魔大爷来了,小贱人,闪避!
博士,拽住我,喏,猛一跳,
让我们甩脱开这种拥挤。
太狂乱,我魔爷都不习惯。
那附近闪着奇异的光焰,
有东西招引我去那林丛,
来吧,来吧!咱们钻那边。
浮士德
矛盾的灵精,领去吧,随便!
但我想这样做未必合算:
到布罗肯逛瓦普几斯夜会,
我们却贸贸然溜到旁边。
梅非斯托
快看呀,火光那么灿烂!
那儿有一个轻快的联欢。
钻个小场所并不孤单。
浮士德
不过我宁愿去到那边!
我已经看见烟火飞旋。
大家都拥向魔王那里,
定能去消释许多疑团。
梅非斯托
可许多疑团又会缠上。
大场面随他去闹闹嚷嚷,
咱们还是找静处蹲上。
大天地中辟个小的天地,
自古以来就都是这样。
我见有小魔女上下精光,
老魔女裹饰得也很精当。
费力不多而耍头很大,
还是随和些顺我的心吧!
我听见什么乐器的声响,
吵死了!不惯也只好由他!
我走在前头领你进去,
重新给你把地方找下,
来吧,来吧!没别的办法。
说什么,朋友?那儿够场面,
你望望,几乎望不到边沿。
上百道火光成排地燃着,
好跳舞、谈爱、吃喝、聊天;
你倒说,还有更好的地点?
浮士德
领我来这里你是想充作
一个魔术师还是恶魔?
梅非斯托
我虽然惯爱匿名私访,
节日里还是亮出徽章,
膝带难表明我的身份,
在这里马蹄最有荣光。
你看那蜗牛爬向这里,
看它那副摸索的神气,
它已经闻出了我的气息。
我想假装也难如心意。
走吧,从火堆走向火堆,
你是求婚者,我是红媒。
走向几个围着炭火余烬坐着的人
老丈们,靠边坐有何贵干?
四处是花天酒地的青年,
真不敢恭维你们不参与;
在家里难道没尝够孤单!
将 军
人怎么能够去信任国民!
为他们我做了多少事情;
国民像女人待人一样,
总是年轻人最占上风。
大 臣
现今人把公理远远抛开,
我还是赞美端方的旧派;
那时候我们事必与闻,
那才真正是黄金时代!
暴发户
我们实在也不算呆痴,
却常做并不想做的蠢事;
当我们正想牢牢地保有,
如今却万事都颠三倒四。
作 家
内容稍带机锋的撰著,
如今倒有谁高兴阅读!
要说到那些宝贝青年,
都是未曾有过的唐突。
梅非斯托(突然变得老态龙钟)
我感到已濒于世界末日,
登魔山我算是最终一次;
因为我酒瓶都变浑了,
所以这世界也要消失。
卖旧货的魔女
不要走开,我敬请诸位!
可别错过了这个机会!
请留心看看我卖的东西,
我这里真是样样齐备。
摊子上摆的任何物品,
在这人世间都无法比配,
对世界和这世上的人们,
都不止一次狠狠地糟毁。
没有不曾放过血的刀子,
不曾引诱过淑女的首饰,
没有不曾把健壮人毒害——
斟过烈性毒药的酒卮,
不曾破坏过盟约的长剑——
从背后一下把对方戳死。
梅非斯托
姑奶奶,我看你不识时务!
还是另贩时新的货物!
做了的过了,过了的完了,
只有时新的才吸引主顾。
浮士德
我但愿别自己认不得自己!
我看这简直是个年集!
梅非斯托
整个人流在向上拥挤,
你想挤别人,别人也挤你。
浮士德
那究竟是谁?
梅非斯托
你看个仔细!
是莉莉堤。
浮士德
谁?
梅非斯托
亚当的前妻。
你要提防她美观的发髻,
那是她特爱卖弄的东西。
她要仗发饰搞到个青年,
想叫她撂手可不容易。
浮士德
那坐着一老一少的两人,
她们像跳舞狠跳了一阵!
梅非斯托
今晚可不会有什么闲暇,
又跳了,走,咱们也跳吧!
浮士德(和年轻的跳舞)
有回做梦美酥酥:
梦见一棵苹果树,
光鲜漂亮双苹果,
引我攀上枝高处。
美 女
你们自打天国来,
就对苹果特别爱。
我真快活不可支,
园中也有苹果在。
梅非斯托(和年老的跳舞)
有回做梦古怪古,
梦见一棵开裆树,
中间有个大窟窿,
再大我也心对路。
老 妇
骑士先生长马脚,
向你衷心问个好!
你若不怕这窟窿,
软木塞子准备好。
臀部见鬼者
幽灵断不能两腿立住,
人们不是早已经指出?
该死的东西胆大妄为,
竟然敢像人一样跳舞?
美 女(跳着舞)
他来舞会上究竟想干啥?
浮士德(跳着舞)
咳,到处都少不了他,
看别人跳舞也得说闲话。
哪一步他没把闲谈扯够,
这一步就跳了也算白搭。
往前跳他更会破口大骂。
可如果在原地转着圈圈,
像他在旧磨坊那种做法,
他倒会认为也还可以,
特别是曾征得他的同意。
臀部见鬼者
真闻所未闻,哼,你们还在?
你们消逝吧,这可是启蒙时代!
混账妖精,也不问一问常规,
人类如此明智,特各尔照闹鬼。
我好长时间也没把妄念扫净,
将来也扫不净,真闻所未闻!
美 女
住住嘴吧,别把人烦死!
臀部见鬼者
向你们幽灵当面表示:
我容忍不得精神的统制,
我的心不能按统制行事。
(跳舞在继续进行。)
我看今晚会一事无成,
不过我永远要抽空旅行,
我希望当走到最后一步,
能宰制诗人,宰制幽灵。
梅非斯托
他立刻会坐进烂泥塘里,
这是他解救自己的惯技,
让蚂蟥去享用他的屁股,
才能治好神经病和鬼气。
(向刚跳罢舞的浮士德)
跟你跳着舞还曼声歌唱,
你怎么放走那漂亮姑娘?
浮士德
嗨,她张嘴唱着歌时,
随出来一只红毛耗子。
梅非斯托
那不正好!别那么挑剔,
不是灰毛的也就可以,
欢会的时候谁还顾及?
浮士德
我看见——
梅非斯托
啥?
浮士德
那姑娘你没见?
美丽、苍白,独自在老远,
她走路慢得像原地蹭着,
就像是两脚戴上了铁链。
我老实说吧,我这样想,
她与善良的葛瑞琛很像。
梅非斯托
尽她去站着,走近没好处。
那是鬼影,无生的怪物。
要是遇上她那就糟了,
死羊眼会使人血液凝固,
而且很快就变成石头,
你该听过墨杜萨的掌故。
浮士德
真和死人的眼睛相同,
像死时没亲人使它合拢。
那是葛瑞琛奉献的肉体,
是我曾经醉过的酥胸。
梅非斯托
那是妖法,轻信的痴人!
谁见她都当是自己的亲亲。
浮士德
我多么欢快,多么痛苦!
我没法离开她的双目,
漂亮的颈脖上多么新奇,
有一根红绳在上面围住,
再不会超出刀背的宽度。
梅非斯托
不错,我所见到的一样,
她还能胳膊肘把头夹上,
因为曾让珀耳修斯砍了。
可别老这样耽于瞎想!
你还是攀上这小山头来,
这里像普拉特一样可爱!
如果我不曾沾上邪气
那我真的是看见个戏台。
演什么?
好事家
马上又要开幕。
是新戏,七出中最后一出;
节目特多,是这里的风俗。
是一位业余的作家编剧,
也都是业余的演员饰去。
请诸君原谅,我失陪了,
我这拉幕的也迷上业余。
梅非斯托
在布罗肯山上能够见你,
我看很好,对你很相宜。
瓦普几斯夜会的梦或俄伯容与蒂坦尼亚的金婚纪念
插 曲
舞台监督
弥丁子弟多技能,
大家今日且消停。
荒山老林潮山谷,
全套布景都现成!
报 幕
结婚已过五十春,
金婚节上祝金婚,
争争吵吵都过了,
庆祝金婚更喜人。
俄伯容
精灵若在我四周,
就请此时快露头,
君王已经和王后,
两人重又两情投。
蒲 克
蒲克出来乱打旋,
拖着步子转圈圈,
后面跟来一百个,
也随蒲克满心欢。
阿瑞尔
阿瑞尔来歌声振,
天国之音纯复纯,
歌声引来小怪物,
却也引来体面人。
俄伯容
夫妇之情想和谐,
请向我们两人学!
若要两人深相爱,
只消暂使相离别。
蒂坦尼亚
夫妻闹气噘嘴巴,
就把他们快捉拿,
女的押送南天去,
男的押送北天涯。
管弦乐队全部合奏(最强音)
苍蝇蚊子沙啦啦,
草中蟋蟀与青蛙,
都是亲戚和朋友,
而且都是音乐家。
独 唱
请看风囊笛来到,
如同一个肥皂泡,
从它低塌鼻孔中,
只听呜哩哇啦叫。
精 灵(才修炼成形的)
蛤蟆肚子蜘蛛脚,
小精灵的翅膀小,
要生后代生不来,
诌个小诗诌得了。
小伴侣
高高跳跃小小步,
穿过甘露和香雾,
任你一颠又一颠,
总难颠到高高处。
好奇旅行家
化装舞会开玩笑,
还是眼睛不可靠,
怎么尊神俄伯容,
此地此时也见到?
正教徒
不长尾巴不长蹄,
到底不需心犯疑:
他也仍然是魔鬼,
正如希腊众神祇。
北欧画家
我所进行的一切,
眼下还都是速写,
不过旅行意大利
我正及时在打叠。
吹毛求疵者
我来这里真倒运,
这里多不吸引人!
虽然魔女一长队,
只有两个搽了粉。
小魔女
脂粉也就像衣裙,
适合白发老娘们,
我要显示腰身健,
所以骑羊裸着身。
中年妇女
我们德行就是好,
跟你哪能斗口角;
我就盼你烂全身,
让你年轻又娇小!
乐队指挥
苍蝇蚊子沙啦啦,
草中蟋蟀与青蛙,
别都拥去看裸体,
看准拍子不要差!
风信旗(朝一方)
盛会真叫人向往!
十全十美好姑娘!
一个一个小伙子,
个个前途无限量!
风信旗(朝另一方)
地壳要不裂条槽,
不把他们吞灭掉,
我真情愿下地狱,
紧跑慢跑朝里跳。
克色宁
我们昆虫来这里,
小小双螯可锋利,
撒旦先生是父亲,
各按品级表敬意。
亨宁斯
看这蜂拥一大群,
一同起哄真愚蠢,
临了它们还硬说
它们也都有好心。
木萨格特
我愿钻进魔女群,
混在群中最甘心,
宁把魔女领导好,
胜如领导缪司神。
先代的时代守护神
跟着能人好干活。
快把我的衣襟捉!
德意志的帕那斯,
布罗肯峰好宽阔!
好奇旅行家
这个犟人叫啥来?
神气傲然把步迈。
他在使劲嗅寻啥?
“嗅寻耶稣教团派。”
鹤
不论清水浊水里,
鱼我都心欢喜;
所以请看善人们
也和恶魔混一起。
世俗人
我想对于信神人,
到处都有机会寻,
连在布罗肯峰上,
秘密会也开几轮。
跳舞者
传来新的合唱声?
似闻远处鼓噔噔。
别动且听芦苇里
一个调门鸟在鸣。
跳舞教师
人人把腿抬高走,
都想逞能露一手,
驼子踢腾胖子蹿,
不问姿势美与丑。
提琴手
流氓无赖狠相仇,
都想压住人一头;
风囊笛使相和解,
像菲斯驯野兽。
教义学者
不论怀疑与批判,
也难嚷得我心乱。
必定还是有恶魔,
不然哪有这概念?
唯心主义者
幻象全都收眼底,
这回遇上大难题:
要说我是这一切,
今天可是冒傻气。
经验论者
魔怪真叫我烦心,
使我不得不气愤;
我在这里头一回
感到两腿站不稳。
超自然主义者
我在这里真高兴,
这些东西我欢迎,
因为我从这魔鬼
就能推断有神明。
怀疑论者
人人都奔明光跑,
以为近处有财宝。
恶魔、疑惑可通押,
我在这里真是好!
乐队指挥
草中蟋蟀与青蛙,
苍蝇蚊子沙啦啦,
该死业余爱好者,
不过总算音乐家。
八面玲珑者
快快活活一大溜,
我们名字叫无忧,
用脚走路吃不开,
我们就用头来走。
走投无路者
以往吃喝靠会溜,
如今全靠天保佑,
跳舞把鞋跳个穿,
我们光着脚丫走。
鬼 火
我们来自烂泥坑,
烂泥坑里才出生,
一来立地跳轮舞,
风流浪子亮晶晶。
陨 石
我身陨自高天上,
带着星光与火光,
如今横在青草里,
扶我起来谁相帮?
大块头
四向闪开让一让!
踩得青草朝下躺,
我们精灵走过来,
精灵肢体好肥胖!
蒲 克
举止不要那个样,
粗野如同小犊象,
结结实实算蒲克,
今天最数他粗壮。
阿瑞尔
博爱自然与神祇
给了我们双翅翼,
大家随我身影来,
飞入玫瑰林丘里。
管弦乐(最低音)
雾影悠悠云漫漫,
高天已见霞光灿,
林中苇中风习习,
千形万象都消散。
阴暗的日子,原野
浮士德与梅非斯托
浮士德
在痛惨中绝望!绝望!长期在人世无可告慰地摸索,而现在被拘囚了!成了囚犯被投进监狱,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这可怜可爱的人!一至于此!一至于此!——背信弃义,狗彘不食的恶鬼,这一切你却都瞒着我!你尽管站着吧,站着吧,脸上恶狠狠地转动你恶鬼的眼睛吧!你站着,摆出一副令人作呕的样子来和我顶撞吧!被拘囚了,落进了无可挽回的灾祸!落入恶灵之手,落进人情麻木的审判之中!这其间,你却哄我去作荒诞的消遣,隐瞒着她与日俱增的痛苦,让她无依无靠地被毁灭!
梅非斯托
她并不是破天荒头一个!
浮士德
狗东西,禽兽不如的东西!——无所不在的神灵啊,让这虫豸恢复狗的原形吧!让他像还是狗的时候那样,常常喜欢在夜间向我奔来,或是扑到没有恶意的行人跟前打滚,或是贴在摔倒的人肩上乱咬。恢复他所中意的形容吧,让他在我面前的沙土上匍匐,让我用脚踢他,这卑鄙下流的东西!——“不是破天荒头一个!”——悲惨呀,悲惨!不止是一个人落进这灾难的深渊,而在永远慈怜的上帝的眼中,第一个人经受了挣脱不去的死亡的痛苦,还不足以赎回其余一切人的罪过,这不是人们所能理解的啊!她一人的灾难,已使我感到痛彻心髓,而你却对千万人的厄运若无其事、幸灾乐祸地笑着!
梅非斯托
现在我也到了智穷计绝的地步,这也就是你们人类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为什么你要和我订约,假如你不能信守到底?你不是想飞,却又头晕目眩地感到不安全吗?是你强使我订约,还是我强使你呢?
浮士德
别朝我那样龇牙咧嘴!我看了作呕!——伟大烜赫的地神啊,你既屈尊为我现形,洞察我的心,我的灵魂,为什么却把我和这种无耻之徒,这种幸灾乐祸的无耻之徒铸合在一起!
梅非斯托
你有完吗?
浮士德
救她!不然你还要倒霉!我要恶狠狠地咒你几千年!
梅非斯托
我打不开执法者的镣铐,打不开监狱的铁锁。——“救她!”倒是谁使她陷入了毁灭?是我还是你?
浮士德狂怒地四顾
梅非斯托
你是想召唤雷霆吗?还好,雷霆还没有授予你们可悲的人类!走投无路了,就拿无辜的路人来蹂践以逞一快,这是暴君的行为!
浮士德
带我去!非把她救出来不可!
梅非斯托
闯出祸来了怎么办?要知道,你的手在城里还留有血债。在行凶的地方,飘游着复仇的精灵,正在等着你这旧地重来的凶手。
浮士德
你居然还这么说?人间的凶杀与死亡都该归罪你恶魔!把我带去,我说,解救她!
梅非斯托
我带你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你听着,我没有通天贯地的全权。我使狱卒神志昏迷,你就去夺钥匙,用你人类的手领她出来!我警戒,准备魔马把你们驮走。这就是我所能做到的。
浮士德
上马!起身!
夜,旷 野
浮士德与梅非斯托骑黑马驰来
浮士德
在忙什么,那刑场周遭?
梅非斯托
在煮在忙活什么,我不知道。
浮士德
在飞起落下,在拱身哈腰。
梅非斯托
是一伙魔女。
浮士德
她们在撒灰,祈祷。
梅非斯托
往前跑!往前跑!
监狱
浮士德(拿一串钥匙,持灯在铁门前)
久忘的惊恐袭来我心上,
我缠着人类的一切哀伤。
她就关在这潮湿的墙后,
犯罪是出于美好的向往!
向她走去时你在犹豫?
要和她重见你感到惊惶?
去吧,畏缩会召来死亡!
他抓住锁,里面传来歌声
我的娘,婊子婊,
我的爹,大坏包,
娘把我杀死,
爹把我吃掉!
我的小妹小,
就把骨头拾一道,
放在阴凉处;
我变成美丽的林中鸟,
飞呀飞,朝远跑!
浮士德(开锁)
她没有料到情人在偷听,
听铺草瑟瑟,听铁链铮铮。
走进去
玛嘉瑞特(见了浮士德滚着避开)
惨呀!他们来了。死得好惨!
浮士德(低声)
我救你来了,别喊!别喊!
玛嘉瑞特(仍滚着避开)
你若是人,请体察我的痛惨!
浮士德
你会喊醒狱卒的睡眠!
抓住锁链,打开
玛嘉瑞特(跪下)
刽子手,是谁给了
你就来杀我的大权?
才是半夜你就来提我。
让我活着吧,请你哀怜!
到天明不也有的是时间?
立起
我这样年轻,这样年轻!
可是我就要死于非命!
我漂亮,漂亮毁了我一生!
贴近的情人已去得遥远,
花冠已扯破,花已扯散。
别这样死劲把我揪着,
我何曾得罪你?你要恩典!
别让我白白地哀求诉说,
我一生与你从不曾见过。
浮士德
我怎能禁受这种惨事!
玛嘉瑞特
我现在完全由你辖制。
让我再奶一奶那个孩子。
我整整一夜抱在怀中。
他们夺了去,要给我苦吃。
反说是我把婴儿弄死。
我是永远再不会快活,
心坏的人们编歌来骂我!
有个老故事结尾就这样,
可谁说那是针对我说?
浮士德(跪下)
情人正跪在你的脚下,
要使你脱离悲惨的境地。
玛嘉瑞特(也向他跪下)
啊,让我们跪下来呼吁神明!
看啊,在这台阶的底层
在这门槛下面,
地狱正在沸腾!
魔鬼
正在轰鸣,
暴怒得使人心惊!
浮士德(大声)
葛瑞琛!葛瑞琛!
玛嘉瑞特(惊起)
这是情人的声音!
(一跃而起,枷锁脱落)
他在哪儿?我听见他喊。
我自由了,没人敢阻拦。
我要飞去抱住他脖子,
我要飞去贴在他胸前!
他喊葛瑞琛,他就在门口,
从地狱切齿怒吼的中间,
穿过恶鬼凶残的嘲笑,
我听出那叫声恩爱甘甜。
浮士德
是我!
玛嘉瑞特
是你?再说一遍!
抓住浮士德
是他!是他呀!哪还有苦难!
哪还有监牢的恐怖和铁链!
我得救了!我得救了!
是你呀,是你来把我救援!
街道又呈现在我眼前,
在那里第一次和你逢见。
还有那快人心意的花园,
我和玛尔特等你的地点。
浮士德(催促)
跟我走!跟我走!
玛嘉瑞特
你再等等!
跟你在一起我真是高兴。
抚摩他
浮士德
赶紧!
你不赶紧,
我们准得深深地悔恨!
玛嘉瑞特
怎么了?你已经不会亲吻?
亲人哟,如此短暂的离分,
你就把亲吻忘了?
我怎么抱着你心还发紧?
从前你的言谈与目光,
像整个天空盖上我头顶,
吻得我简直都要气尽。
吻我呀!
要不然我就来吻!
拥抱他
苦啊,你嘴唇冰冷,
默不作声。
哪里去了啊,
你的爱情?
是被谁抢夺干净?
背开浮士德
浮士德
来吧,亲爱的,鼓起勇气!
我会拥抱你万分亲昵。
跟我来,就这一件事求你!
玛嘉瑞特(转向浮士德)
真是你吗?真的没弄错?
浮士德
随我来,是我!
玛嘉瑞特
你打开锁链,
又把我抱在你的胸前,
亲爱的,可知救的是谁?
你怎么走近我也不嫌厌?
浮士德
走吧!走吧!夜色在消逝。
玛嘉瑞特
是我把母亲毒死,
又淹死了自己的孩子。
那不是给予你我的天赐?
我总不敢信这真的是你,
把手伸过来!不会是梦里?
可爱的手啊!——哦,怎么湿腻?
你把这只手擦擦干净!
我看恐怕是沾的血迹。
你干了什么!啊,上帝!
快把你的剑收起来吧,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浮士德
别再提那些过去的事情!
你这简直是要我的老命!
玛嘉瑞特
不,你还不能就完!
我还要把坟墓向你指点,
这你必须照料,
就在明天:
母亲得埋最好的地方,
哥哥就埋在她的旁边,
我稍稍埋开一点,
但距离也别太远!
婴儿在我的右侧安放,
再不要让谁躺在我身边!——
我在你身旁靠着
原是幸福的,温润甘甜!
可是我没法再这样做了,
似乎靠近你总违反心愿,
似乎你把我从身边推开,
虽然还是你,还目光和善!
浮士德
既觉出是我,那就快来!
玛嘉瑞特
出去吗?
浮士德
去到野外!
玛嘉瑞特
坟墓在野外,
有死亡等待,我才肯来!
从这儿走向永息的坟坛,
就多一步路也不再朝前——
你走了?亨利,我无法相伴!
浮士德
你能,门开着,只要你情愿!
玛嘉瑞特
我不能走,我走投无路。
逃走有啥用?他们会缉捕。
得讨吃要饭多么可悲,
何况还加上良心歹毒!
他乡流浪是多么悲惨,
他们终究会把我抓住!
浮士德
我和你一处相守。
玛嘉瑞特
快走!快走!
沿着这条路直走,
救你可怜的孩子,
向小河上流,
过桥头,
进林子,
木板房右首,
池子里头。
立时就去捞!
孩子还想浮游,
还在抖动!
快救!快救!
浮士德
这事你可得思前想后!
你朝前一步就是自由!
玛嘉瑞特
除非绕得过那座山冈!
妈妈在一块石头顶上,
我头发根子一阵冰凉!
妈妈在一块石头上坐着,
她的脑袋在摇摇晃晃,
不点头招手,头脑沉胀,
她再也不醒,睡得老长。
她睡了,我们就去快乐,
那可真是幸福的时光!
浮士德
我劝也难劝,求也难求,
我只好硬是把你拖走。
玛嘉瑞特
放开!不行,我不受强迫!
别那么杀气腾腾地揪我!
我从前什么都依着你做。
浮士德
亲爱的,天空在显露晨曦!
玛嘉瑞特
亮了,天亮了,末日在侵逼!
这日子该我举行婚礼!
别说你来过葛瑞琛这里。
可惜是破了我的花冠!
这是该着要发生的事件!
我们会要重逢,
但不在舞会上面。
人群拥挤,听不见嚷嚷。
小巷里,广场上,
都无法把人容纳。
法签折断,丧钟敲响。
于是他们就将我捆绑!
把我推到行刑的椅上。
使人人缩颈的快刀
抽出来对着我的颈项!
世界沉默了,如同坟场!
浮士德
真不如我不曾生在世上!
梅非斯托(出现在门外)
快走!否则你们要报销!
没用的犹豫!磨蹭!闲聊!
我的马在发颤,
白昼已经破晓。
玛嘉瑞特
是什么从地底冒出身来?
那个!那个!把他撵开!
他来这圣地有什么事情?
要把我拐带!
浮士德
你应当生存!
玛嘉瑞特
上帝的裁判啊,我向你献身!
梅非斯托(向浮士德)
来吧,我撂下你跟她去混!
玛嘉瑞特
我是你的了,天父啊,救命!
天使啊,你们神圣的一群,
请围绕着我,将我护定!
亨利,你使我胆战心惊!
梅非斯托
她判罪了!
声(自上)
得救了!
梅非斯托(向浮士德)
来我这里!
与浮士德遁去
声(自内,逐渐微弱)
亨利!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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